微笑着叹气。
他转过身,看着莱特。
莱特在雷安出声喊梅梅时稍微有点惊讶,但看到她被掉包了的“打火机”炸得狼狈时却没有动容。
不流点血,却想得到那么多,怎么可能?
这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它放在你面前一个天平,你以为你付出时间、感情、鲜血、汗水、生命,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傻瓜,你在天平的一端放了很多很多,可天平的另一端——放着你想要的东西的那一端——却永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沉重,无论你做出再多的牺牲、付出,它始终不会升起!你把你的希望、理想、尊严、信念也放了上去,看着另一端摇摇晃晃像是想要升起了,可是,依然不够,不够多!最后,你只好把自己也放上去,合身躺在天平的这一端,而到了这时,你才明白,你以为你能够控制这天平?看看你错的多么离谱,你现在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和梅梅暗中结盟,从她那里获取情报,再越过雷安直接安排、策划、执行了这场规模空前的暗杀,莱特早有心理准备,他这么做,很可能同雷安彻底反目。然而他没有办法,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也放在天平上了,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其实,在他十四五岁时第一次见到雷安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只是那个时候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你想要杀我么,莱特?”雷安平静问他。
莱特那张一向像是带了张橡皮面具,只有冷酷与刻薄表情的脸突然间像是被融化了,融化的冷酷面具之后,藏着他的痛苦,愤怒,深深的悲伤,他的双眼里泛着泪光,声音颤抖,“不,我不想杀你,从没想过!雷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明白——”
他近乎疯狂地挥舞双手,右手指向世嘉市区的方向,那里火光浓烟冲天而起,“那个女孩——她根本不能算是人!你为什么为了那样一个东西一再推延行动?!你要成就的是什么?你是要成为传说,流芳后世的英雄!我们要做什么?我们要铲除一切破坏苏兰托、妨碍我们重获自由的力量和事物!不管那是什么!”
雷安冷冷打断他,“即使牺牲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孤儿小女孩的生命?”
莱特眼中的热泪已经夺眶而出,他涕泪横流,咬牙切齿,但是无比坚定地回答,“对。即使牺牲无辜的生命。即使牺牲无数无辜的生命!革命、反叛、抗争从来不可能不流血……如果他们的牺牲,能换来苏兰托的自由与和平,相信他们会愿意牺牲!这是光荣的!是高尚的!”
“假如他们不愿意牺牲呢?”雷安苦笑,他看着莱特的双眼,“那么,他们的生命就毫无价值,是么?”
莱特重重点头,“是的,一个不愿意为国家为民族光荣牺牲的人,他的生命不会比草芥更有价值。”
艾丽说的全是真的。
原来,他一直与之为伍的,是这样的人。
雷安疲惫地闭上眼睛,摇摇头,“莱特,我也对你很失望。”
他长叹一口气,挺直脊背,向竹亭外走去,“我想要的苏芳,不是这样的。如果一个国家要自己的人民不断献出生命才能幸存,那么,这样的国,亡了就亡了吧。”
莱特听到雷安的话,心头像被重锤狠狠敲打了一下,五脏六腑都在发抖,流血,然后,有种类似绝望的情绪升起来,他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要去哪儿?你要去救那个女孩?你不能去!”
雷安没有回头,他继续向前走着,“她不久前跟我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莱特,我没想到,现在我也要跟你这么说——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
莱特焦急大喊,“你不能走!抵抗军需要你!你是许多士兵的精神领袖!你不能走!”
雷安依旧没有回头,他右手一挥,向天空抛出一个银色的小金属块,那小金属块下坠时将夕阳的金光反射到了莱特的脸上,刺眼得让他不得不闭目。
他听见雷安说,“不,你们不需要我。”
“轰——”
莱特脚底一阵强烈的震动,火光四起。
他从身后的月洞门逃了出来,俯在地上,爆炸停息,他再抬头,竹亭已经成为一摊散发黑烟的呛人尘土的废墟。
雷安已经无影无踪。
莱特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竹林中梅梅离开的方向快速奔跑。
接连的爆炸会引来王府的侍卫,他必须赶快离开,到梅梅和他预定的联络地点。
显然,“从来都有准备”的雷安事先安排了不止一处炸弹,王府中不久又接连响起爆炸声,浓烟滚滚,乱成一片。
这时,如果从世嘉上空俯瞰,就会看到这城市中接连不断闪动着火光和浓烟,像一条条从冬眠中突然苏醒的火蛇,扭曲着,晃动着。
浓烟、火光、爆炸声、惨呼惊叫声和被炸毁的建筑物的碎片、受害者的残肢和衣物、孩子惊惶无助的大哭、爆炸街道上飞上天又摔在地上的汽车发出的巨大落地声……
世嘉,古曲元语中意为“神爱”的都市,此时恍若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