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颜心说总算还是有脑子的,这徒弟在山上圈了八年,还好没给养傻了。
哭了足有一刻钟,熊材总算能把情绪稳定稳定了,他用衣袖把眼泪鼻涕擦了擦,开口道:“不能耽误正事,我这就去整一队人马,亲自送你到沈大哥那里。你先在静室少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这番话,熊掌柜就急匆匆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随行要带几辆马车几个伙计几位镖师。
玄霜独自留在房间里,虽然只有自己一人,还是正襟危坐,脸上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没有片刻放松。
徒弟还能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让焱颜颇为意外,毕竟在玄霜在她面前时,心里想什么几乎能从脸上读出来。焱颜正观察得颇有兴致,却见徒弟突然看向自己坐的位置,眼神专注而困惑。
焱颜不由得心中生奇,暗道:“我已将气息彻底收敛,玄霜只有筑基修为,不可能感应得到我的存在,怎会……”
“都已经准备好了。”熊掌柜人还在外面呢,声音先到了,推门进屋后继续说,“我跟镖师们说要押送一车兽皮和一株极罕见的千年雪山参到东州沈家,物主也会同行。”说着把手里拿着的金黄缎面的长方匣子塞给玄霜,“做戏做全套,这里面放着根百年人参,你拿好了。兽皮我也已经派人装车了,咱们这就出发!”
一口气把话说完,熊材转身就往外走,玄霜紧随在他身后,离开房间前又朝焱颜坐的地方看了一眼,表情若有所思。
焱颜倚坐在原位,目送两人离去后,显露出身形,但仍旧保持原来的坐姿。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她还是找不出合理解释。
难不成是自己看徒弟看的太认真了?让他直觉到被人关注?难道接下来的路途中要避免一直直视徒弟了吗?
“总归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每每遇到这种不会对自身造成妨碍的小小不解之谜,焱颜最后的决定都是将其抛诸脑后,此次也不例外。
释然地一笑,焱颜隐去身形,眨眼间来到北安镇城门外四五里处的白桦林中,一只鸽子正飞过树林上空,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直直地坠下来,落入焱颜手中。
鸟腿上绑了一根小竹管,竹管的一头是有特殊花纹的蜡封。焱颜取下竹管,启开蜡封后,将里面藏着的纸条拿出来,展开一看,上书一行小字:“找到少主,已上路。”字迹洇湿了些,似乎曾有泪水落在上面。
“熊材倒是个好的。”
焱颜感慨了一句,将纸条放回竹管后,将竹管放在手心一握,再展开手掌时,竹管和开封前一模一样,蜡封上的花纹也分毫不差。把竹管重新绑回鸟腿,焱颜将信鸽往天上一抛,鸽子立刻拍动着翅膀往东南方向飞去,很快便不见踪影了。
这时林子外的官道上传来车马行进的声音,焱颜循声过去,就见从北安镇方向驶过一队人马来。
打头的是一匹枣红骏马,马上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身背金丝大环刀,目光警醒地四处查探。他身后跟着辆两头骡子拉的镖车,镖车上放了个由一整个榆木疙瘩制成的镖箱,一面三角形的小旗子插在镖车上,上面黄底红字绣着一个“熊”字,有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打着镖腿坐在车前;后面跟着的是四匹马拉的套车,车厢是专门坐人的,看着很有几分气派;押后是一辆客货两用的骡车,车上装着镖师和伙计们路上的用品,一位红脸镖师坐在车前,和在车旁步行的两个伙计闲聊着。
焱颜用神识一扫便知,第一辆骡车的镖箱里放的就是熊材提到的兽皮;最后一辆骡车的车厢里也坐着两位镖师,看起来也就是后天武者的水准;中间那辆马车的宽敞车厢里,玄霜和熊材相对而坐。玄霜在闭目养神,熊材则一直注视着玄霜,脸上的激动神色尚未完全褪去。
“左右无事,还是陪陪徒儿吧。”焱颜瞬间遁入车厢之中,坐在徒弟身旁也闭目养起神来。
玄霜猛地睁开眼,把对面一直双眼含泪“深情”注视着他的熊材吓得一哆嗦,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几颤。
“吴少侠可是有事?”两人事先已经商量好,这一路上熊材都称玄霜为“吴明”,以此掩人耳目。
四下打量了一番车厢,见确实只有自己和熊材两人,玄霜心下稍定,回了句“无事”便又阖上双眼了。
之前在沈记镖局的静室里,玄霜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就好像还有旁人在一边似的。还不是那种被人窥探阴私的不舒服的感觉,而是恰恰相反,仿佛有一团无形的力量在默默地支持着他,让他无比地安心,就像、就像……
“就像我在练功房里挥剑,而师父在旁边打坐似的。”
在心里念叨完,玄霜先是默默地对自己表示无语,随后开始狂吐槽:“和师父分开才半天啊,半天!就开始幻想师父还在身边了吗?当时师父说让魏一一起下山的时候,你心里其实想的是‘如果师父能陪我一起下山就好了’吧?你说你多大人了啊?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两辈子加一起都快四十岁了,怎么还跟没断奶的娃娃似的呢……”
出北安镇的第一天,除了玄霜在心里默默地进行着自我批评,可以说是一路无话。为了不至太过颠簸,车队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太阳落山的时候,刚刚抵达两百里外的青牛镇,熊材选了一家熟悉的客栈过夜,可最好的客房只剩下一间。
正当熊掌柜和玄霜为了这间天字号客房互相退让时,那只信鸽已经飞抵了目的地。
“辣手判官”沈兴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一张只有七个字的字条,仿佛要把这片薄薄的竹纸看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