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地密起来,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看他。
他的头发已经湿了,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像是刚洗过脸。
我说,你回去吧。
他抬头看看我,抹一把脸说,不急,你娘说了,送你过了这座山,我就回去。
我知道他是固执的,认定的事就很少有更改的时候,但是要爬过这座山,对于一个在雨中腿又有点跛的老人,好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他背了我的铺盖,臃肿的铺盖与他消瘦的身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本来我要背的,可是他抢过去就再也没松过手。这次出门打工,我本想一个人悄悄走的,可是当我打开屋门,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他和母亲,我既有点惊讶,又有点心虚。我低了头,想绕开他们,可是却被母亲叫住了。母亲说,顺子,叫你叔送送你。我斜了他一眼说不用。他似乎想笑,可是又没有笑出来,只是嘴角动了一下。母亲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叔送送你又怎么啦,还能吃了你不成?其实我懂得母亲的意思,自从母亲和他住到一块之后,我就想离开这个家了。而他们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获得我的同意而已,可我,一想起死去的父亲,就硬了心。
说起他,我一点也不陌生。如果没有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我可能还会像原来那样亲热地喊他叔叔。我从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可以说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年轻的时侯曾娶过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媳妇跑了,他就独身,一直到现在。
此刻,看着他的样子,我既有点心疼,又必须硬起心来做个不妥协的样子。
雨稍稍小点的时候,山顶也到了。他粗粗地喘着气,脚上沾满了黄泥。
他停下来,小心地看看怀里的铺盖,好在铺盖并没有湿多少。我不送你了,他说,你娘说了,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到了之后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太苦太累就回来。
我斜他一眼,不吭声。
他又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出门要交可靠的朋友。
我不吭声,他把我当小孩子了。
他还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还小,根本不懂大人的事情。
我说,你还有事吗?我伸手要我的铺盖卷。
他的脸色一变,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一下子止住了话茬。稍倾,他又小声地说,要恨你就恨我,这不管你娘的事。
我扯过铺盖,转身就走,我已经不想再与他浪费过多的时间了。
等等,他追上来,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包。这是五百块钱,自己路上买点吃的,他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说,我有钱,我自己的钱还花不完呢。我甩开他的手,两个人开始撕扯起来。
忽然,他停住了手,似乎有些恼怒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你说,我哪里做错了,你说!
我惊愕地看着他扭曲的脸,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看他着急过。
你哪里错了你自己知道,我嘴硬着。
我知道什么?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你懂得老人的心吗?这五百块钱,你爱要不要!他狠狠地把钱摔在我的铺盖卷上,然后扭头就走。
他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越发显出他的消瘦。我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
突然,他一个趔趄,稳了两下没有稳住,便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他努力地挣扎着,许久才在一个斜坡处停了下来。
我张大了嘴巴,疼痛忽然间传遍我的全身。
顺子,我没事,你走吧。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我挥挥手。
泪水就那样不争气地涌出来,我抓起他的钱,还有铺盖卷向另一面山下跑去,我想哭,我更想叫,我的胸口被什么堵塞着,憋闷着。
我在一棵树旁停下来,抖抖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封早已写好的信,我本想到城里就寄给母亲的,可是现在,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像蝴蝶一样扔向天空。
信并不长,其实只有一句话:娘,如果你和他成亲的话,我就永远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