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网而立的蓝发少年从容依旧。
“迹部,这次可千万不要大意。”幸村精市笑起来,语调中有淡淡的挑衅。
一模一样的场景。藤川凉闭上眼,知道结局已定。
比赛在抢七局中结束,裁判宣布立海大取胜。被剥夺五感后迹部平躺在地上,向着天空展开双手,仿佛在刚才的比赛中大获全胜的不是幸村而是他自己。冰帝的众人不敢靠前,整片球场都被安静笼罩。就连立海大的欢呼也被掐死在喉咙中。他们看着自家部长绕过球网,清秀的少年正微喘着气,脚步间的迟疑泄露了他在刚才的拼抢中体力濒临透支的秘密。
“迹部,你真的很强。”
听觉逐渐恢复时迹部首先听见了幸村的声音,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之后视觉也顺利恢复清晰,他看见头顶上通透的蓝天,耀眼的阳光,看台上黑压压的人群,还有幸村俯视他的脸。
“有机会的话,再赛一场吧。”
“哼,你这是在找输么?”
“这句话该由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吧,迹部。”
幸村向迹部伸出手,后者借力站起。两手交握的时候,看台上压抑已久的欢呼终于爆发。
三千世界,所谓输赢成败,这些在少年们十来岁的世界里被看得无比重要的东西,在他们许多年后的记忆里往往早已褪色,偶尔回想起来也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但当初那种棋逢对手的乐趣,那种互相承认的快乐,或许才是最珍贵的宝藏。
球员列队,退场,紧接着是短暂的颁奖仪式。
藤川凉依旧站在下沉式球场的看台最高处,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无能为力,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即使是其余的普通人,面对这般毫无理由的所谓「劝告」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一直以来唯我独尊的迹部?这样想着,藤川凉的视线扫过球场。手捧冠军奖杯的幸村;尽管看上去不愿服输却涵养良好的迹部;来自大阪四天宝寺学园的季军队伍队长:一个看上去绅士漂亮的男孩子,还有便是他们身后各自的正选队伍。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在刚才的比赛中,他是否也像十年前一样赢了呢?
记分牌已经撤去,答案暂时不得而知,也没有太多意义。
仪式结束后看台上的人也开始褪去。藤川凉随着人流往外走,穿过长廊走过室内阶梯,来到场馆另一端的户外。她去自动贩售机边卖饮料,似乎是机械的故障,贩售机上贴了纸条,注明不受纸币。她在钱包里翻找了半天,一枚百円与一枚五十円,显然不够。正烦恼时却感到有人在背后拍她。回头看见麻生站在那里,简单的连衣裙,清爽的便装打扮。
“零钱的话我有。”麻生莞尔,上前往递币口投入一枚五百円硬币,“想喝什么?”
藤川凉一时说不出话来,不仅是为麻生出现在全国大赛的球场。她这才发现,即使麻生在搬家后曾与那个人失去过联系,但东京与神奈川,冰帝与立海大的距离其实足够他们相见。就像刚才,当麻生站在球场边的看台,她没有理由认不出那个曾在童真年代向她许诺的少年。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很可能早在比十年前更远一些的时间点便已经重逢。
既然如此,那么在十年后的分手之际,那个人的话又从何而来?
他们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秘密?他们之中究竟是谁曾经逃避或是欺骗?
藤川凉愣在那里的当口麻生已经按下按钮。她将易拉罐放在藤川凉手里,“你怎么了?”麻生好意询问。藤川凉刚想含混过去,却看见麻生的动作忽然停滞。她定定地看向藤川凉身后的某个方向,在那一刻藤川凉甚至觉得麻生的脸色在温暖的六月天中显得发白。
她同样扭头去看,然后同样陷入停滞。
少年踏着一地从树叶罅隙中漏下的碎光,就好像踏着回忆的时光隧道走来。
不变的栗色短发,不变的无框眼镜,不变的从容步伐,就好像从记忆中复制黏贴一般。
他正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摸出硬币,似乎也是想买饮料的模样。只是在看见贩售机前两人后他忽然顿住了脚步,脸色与麻生一样逐渐泛白,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
“香织。”他小声说。
然后再藤川凉转身的时候,他迟疑着,再次动了动嘴唇。
“还有……凉……?”
不是泛泛的「藤川桑」,也不是客套的「藤川同学」,而是那个熟悉亲昵的「凉」。
凉。
凉。
凉。
无关爱恨,无关失落,那一刻藤川凉竟觉得鼻子发酸。
回忆涌上心来。仿若时光逆流,那些回忆的碎片,忽然之间便撒了一地。
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思考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上分明不该认识自己的柳生会如此准确直白地念出自己的名字,藤川凉只记得自己最终落荒而逃,留下同样久别的柳生与麻生面面相觑。
但撇开柳生那声反常的称呼,藤川凉同时也隐隐觉得,在跨越了八年时光的偶遇里,柳生与麻生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久别重逢的喜悦。相反,他们注视对方的目光都带着隐隐的戒备与试探。那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其中存在着只有他们知晓的内情,这点藤川凉无法介入。
在她所不曾知晓的时光里,究竟隐藏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思维纠结,头脑一片混沌。
藤川凉不断地跑。穿过人群跑出体育场,继而跑上东京的街道。鞋底磨擦着柏油路面,初夏的暖湿气流掀起了额发。她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或许是二百米,或许是五百米,她甚至担心如果就这么跑下去,自己最终会体力透支瘫坐在行人往来的街道。
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过。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就好像只有奔跑,才能将心中的种种发泄。
直到有人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