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却并不□□,尽管看上去狂妄自大,实际始终在以自己的方式尊重包容着别人。
这样的气度,或许就是他能够一直立于这个被人仰视位置的筹码。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迹部没有再提这件事,忍足也识相地保持沉默——尽管他很好奇迹部是忽然以怎样的渠道取得这本杂志。他们两人依旧像从前一样一起上课吃饭闲聊抬杠打球比赛并计划在下一年称霸全国,生活平淡安稳。直到这年冬天的一次远足时迹部主动旧事重提。
那是在新年之后的一月半,按理说这个时候冰帝学园的全体学生应该在北海道享受每年一度的滑雪之旅——算是贯穿国中与高中部的传统。可因为天气因素,那几天雪山上的安全存在隐患,因此滑雪的计划被暂时搁置下来。回东京的航班同样受到影响滞留札幌机场,因此所有随行人员只好被困在旅馆中无聊度过这本该充满乐趣的假期。
迹部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问话是在傍晚,他们刚吃过晚饭,正泡在旅馆温泉中无所事事。
温泉周边蒸腾着的乳白色雾气蒙上镜片,因此忍足只好脱了眼镜,另一只手端着漂浮托盘带来的柳橙汁慢慢喝。而在听清迹部的话后他一时没能把持住,柳橙汁顺着喉咙往上冒,最后在气管内呛得他咳嗽连连。他强忍着内心中哀嚎的冲动小心试探道:“小景你……刚才说什么?”
迹部面不改色:“我是说,她们为什么会把我们凑成一对。”
忍足简直要哭了,于是默默别过头边咳边作无力泪流状。他在心里悲哀地想小景看来你不仅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连时间地点都挑得恰到好处难道你不知道如果这话传出去下一期的文学部特刊或许就会出版OA温泉心跳系列了么……然后就觉得自己吐槽自己真是没出息。
但在停下咳嗽后他还是强装镇定微笑:“大概是她们觉得小景你太男人,女人满足不了你吧。”
不出所料,迹部的脸色又一次沉了下去。
迹部说:“既然太男人,那为什么我……”
他的语气透着难得的迟疑,吞吞吐吐的样子,显然是想好了接下去的话却不愿说出口。忍足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于是好心帮忙补充:“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你是下面的那个?”
——嗡,咔嚓,噼哩啪啦,轰。
脑细胞城墙瞬间倒塌,简直是又一幕悲剧的开始。
浸泡身体的温泉水依旧不紧不慢冒着泡,时间光着脚偷偷溜走。忍足想没想到小景你居然仔细看过了……然后意识到现在他们间存在一场糟糕的拉锯战,是迹部好死不死地发起了它。
迹部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事后他坚持说是温泉的因素。时间的横断面里忍足高举双手说我错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所以小景你饶了我放我一条生路,迹部用狰狞的表情微笑点头,然后在下一秒扣住忍足的脖子用力往水里按。两个人挣扎着抱作一团时宍户,向日和难得没有睡眼惺忪的芥川三人说说笑笑走进来,看见他们后征了一下,然后互相默契地交换了眼色。
哇哦,好□,看来是真的。
宍户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了水里的两人一眼,顺便向身边的人发送以上脑电波。
然后在下一秒被迎面飞来的饮料托盘砸得一个踉跄,直接和衣落进水里,砸起巨大的水花。
——“哇啊,宍户前辈你千万不能死!”
正直少年凤长太郎掀开门帘就看见宍户作浮尸状飘在水面,连忙大叫起来。
这次由滑雪退化而成的温泉之旅最终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回东京当天忍足给家人带了当地特产的狐狸和猫头鹰图案手信,上飞机后倒头就睡,甚至没有再看窗外银装素裹的雪国一眼,最后在抵达时被身边的人好心推醒,直到提着行李出了羽田空港还有些昏昏沉沉。学校没有安排集体巴士,毕竟大多学生都有家人或专车来接。忍足打了个呵欠打算去坐电车,他从口袋里摸出月票——那还是他刚到东京时办的。卡面上印有不知名的海边线路,碧蓝的天海中有粉色樱花点缀,几乎就像是连接大阪与东京的东海道线和天守阁旁的八重樱。
那时的他十三岁过半,在这所完全陌生的城市努力从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东京铁路中辨别出自己乘坐的那条,可惜最终还是坐上了方向相反的车次,最终耽误了入学典礼;现在的他十五岁将近,确切来说还有□个月的距离。他在刚刚过去的两年中认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他感到自己逐渐喜欢上了这座城市,也依旧在摸索着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这样想着,忍足心满意足地深呼吸,清冷的空气立刻让他清醒不少,然后他调整包带长度往电车站的方向慢慢走。冬日里的东京天空呈现出一种干净的,硬玻璃质地般的的浅蓝色。尚未褪尽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松松地挂在脚后,像是个沉默腼腆的同伴。
走出不远后,迹部家那辆从他们认识起就出镜率极高的房车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停下。
迹部的脸出现在窗玻璃后,“上车,”他用口型这么说,没有任何废话。
忍足也没有任何多余举动地点头照做。
从羽田机场到千代田的公寓,大约要半个小时。
因为班级活动设置的关系,自从那天混乱的温泉后他们就没怎么见面。起初忍足努力想寻找话题企图打破两人间尴尬的气氛,但还是以失败告终。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京的街景在窗外迅速倒退,被拉扯成模糊的线条。最终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主动自寻死路地切入话题。他说小景,如果你真的那么介意,那想办法打破她们的期待不就好了。
迹部偏了偏头,“怎么打破?”
忍足比出一根手指,“简单,找个女朋友不就行了。”
迹部不屑地笑起来,“女朋友?我才不需要。”
忍足扶额,他想小景你这自作孽的样子果然就是被妄想的料。
但他还是退了一步,“既然你不愿意,那我来好了。”
迹部理所当然嘲笑他。他说忍足,你说的女朋友难道是那个比你大八岁的女人?
忍足在那瞬间无比后悔,他想果然不能把什么都告诉迹部,这家伙的记忆力简直和电脑硬盘有得一拼。但他还是无比冷静地微笑摇头,“当然不是,小景你等着看好了。”
迹部冷笑,他抱着双臂说好,我等着。
然后在两星期后果然等到了。
国中二年级的春假前夕,忍足侑士有了女朋友的消息迅速在学校内传开。
女朋友叫理理子,并不是冰帝的学生,而是周边一所公立学校的校花,因为性格开朗的关系名声不小。尽管看起来算不上顶尖漂亮,但打扮时尚,就连去学校都化着浓妆。这样的女生在冰帝学园的一贯审美中无疑是异类,因此在所有人落了下巴的同时,迹部也火大起来。
他在第一时间冲进忍足所在班级的教室,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将他往外面带。
他说忍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忍足淡淡回答说如你所见。
他说忍足,明眼人都知道你不会喜欢她。忍足避开话题说理理子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他说忍足,你们两个不会长久的。忍足受伤地说小景你连初恋都不愿祝福我么。
他说忍足,我不是在开玩笑,你不该做不值得的事。这一次忍足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笑起来,他说小景,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么?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开,留下迹部站在原地,手脚冰冷。
后来迹部见过忍足和他那所谓的女朋友约会。一次,也只有一次。
他坐在自家的房车内,透过反光玻璃一眼就看见了一街之隔的那两个人。他连忙让司机在附近停下车,慢慢端详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忍足。这天的忍足难得没戴眼镜——其实迹部一直觉得他不戴眼镜看起来更英俊些。他穿着米色的长风衣,看上去优雅大方,和边上那个普通至极甚至打扮得显得庸俗的女孩子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迹部远远地看见他们拥抱,十秒,十五秒,甚至更久。
然后他看见忍足俯□,无比暧昧的气氛和举动。而就在他打算别过头以逃避那在他预料中即将发生的某些镜头时,却诧异地看见忍足在那女孩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推开她大步离开。女孩子在原地愣了几秒,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然后她同样快步追上去,并在忍足循声回头的瞬间用力将巴掌甩在他脸上。
异常响亮的声音,即使隔着车窗也能听见。但从动作上看,下手显然并不重。
或许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孩子,迹部这样想着靠回椅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然后他看见忍足笑着向她鞠了一躬,口型似乎在说对不起,并他在那刚晋升为前女友的好女孩理理子哭出来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再一次转身离开。
这回对方没有再追上来。
忍足大步穿过斑马线,径直朝迹部的车走来。
然后他在迹部诧异的目光下自顾自地拉开车门,又一言不发地坐下。
他坐在迹部身旁,沉默得似乎有一个世纪般漫长。迹部也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配合?恭喜分手?庆幸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他真的不知道。
最后忍足说,小景,我果然办不到。
迹部用力扣过忍足的脖子,他说都忘了吧,有这些闲功夫不如想想夏天的全国大赛。
忍足说小景你果然就是个变态。这一次既没有被骂也没有被揍。
那年他们站在十四岁的尾巴上,尽管偶有坎坷,但生活终究无忧。
他们不会知道未来的事。比如一年之后未能登顶的全国大赛,比如那场著名的双部长之战。
未来还太远,青春还太长。只要活在当下,或许就足够了。
Side D
二月初的时候,忍足回了趟家。
从东京到大阪的距离,沿着东海道线,大约是三小时的车程。
身边的座位没有人坐,因此忍足理所当然占据了两个位置。
没有带可看的书,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因此窗外的风景也被窗玻璃上的雾气阻隔。百般无聊间忍足只好闭上眼。他想起当初刚来东京的时候还是春天,那年的樱前线正由大阪北上向东京大肆蔓延。它们越过名古屋山脉来到关东平原,最终将整座本岛染上深浅不一的红。
而现在,无雪的东京只留下一座城市的光秃秃的枝丫。
耳边是连续三小时的,列车隆隆压过轨道的声音。
它们在全世界的喧嚣中那样平稳又安宁地延续着,就像是大海的呼吸一样起起伏伏。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忍足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名字,扬起嘴角笑了。
——“啊,小景。”
——“嗯,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
——“总要回家的嘛。唔……我会给你带手信的。”
——“对了小景,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我似乎以前见过你。”
在电话那头的对方发出疑问时忍足的注意力忽然被周围人的惊呼吸引。
他学着他们的样子用手掌擦去窗玻璃上的雾气,那些水珠纳成水流滑下时他也看清了窗外。
从青灰色的天空中缓缓飘落的,纯白色的雪片。只需要四五个小时,整座东京都或许就能被装扮成一座纯白色的城市。这样想着,忍足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
——“小景,看到了么,下雪了哟。”
——“有机会的话,下次再一起去滑雪吧。”
——“一言为定。”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