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青蔷扶着坐起。但觉沈良娣周身触手火烫,心口却是冷的。又仔细切了脉,急一阵缓一阵,一时突突地跳,一时竟又摸不着了。
点翠染蓝也跟着起了身,见到这番光景,只是哭个不休。玲珑端来茶盏欲喂些冷水下去,青蔷的一口银牙却死死咬紧,半盏茶倒泼了一多半在衣襟上。见那两个小丫头又哭得人心焦,忍不住哑声喝骂:“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实在耐不住,不过一根汗巾子缢了去!哭又有什么用?”
点翠道:“姐姐好歹去求了淑妃娘娘,这是她嫡亲的亲侄女,现下叫了太医进来,怕还有救……”
玲珑道:“这会*门早下了钥,为个小小的良娣?趁早不要做这糊涂梦。若不是咱们娘娘的亲侄女,怕还不至于这样凶险呢。”
点翠又待说,染蓝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道:“郑……郑……郑家姐姐……‘白仙’娘娘……实在并不与我们主子相干,我们主子若死了,可怜我们一并要陪着去的……求您放过奴婢们的贱命吧……”
玲珑听她哭得阴恻,也忍不住一个寒颤,伸出手去把灯烛更移近了些,低喝道:“够了,只这话便是个死罪了,统共是各人的命数罢了……”说着扶着青蔷的身子躺倒,将头颈高高垫起。却见她明明闭着眼,那眼珠子却在眼皮下面不住乱转,直瞧得玲珑寒毛倒耸,背脊上都是冷汗。当下再不敢去看,软着手将床帐齐齐放下,颤声道,“都住嘴吧,这一屋子的死活便看这一夜了,不过是一死罢了——活到今天,我实在也是厌烦了……”
说完,不再理睬那两个小宫女,任她们相对啜泣。自己坐在一旁,望着那闪烁的烛光,凝神思索,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梆子响了四声,天渐明了,青蔷的喘息声也渐渐平歇下来。满屋伺候的人急也急过了,哭也哭累了,该想的办法也想尽了,索性心下一松,歪在床脚柜边,纷纷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玲珑猛然惊醒,天已大亮。她僵着身子,只凝神去听四下的响动:屋外传来阵阵鸟鸣,染蓝蒙头窝着,点翠张着一张嘴,发出细微鼾声……除此之外一片静谧。玲珑扶着柜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颤巍巍走到青蔷床前,拨开帐子,晨光布满房内,帐中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她定定看了良久,终是伸出手去,凑到青蔷鼻端——那呼吸既平且缓,沈良娣竟是沉沉睡过去了。
那一瞬,玲珑满眼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她走过去,一脚一个将点翠、染蓝踢醒,口中骂道:“青天白日挺尸的,还不快些起来?去打了水来我们梳洗,待我去回淑妃娘娘……”
点翠染蓝揉着眼睛急急爬起身来,见玲珑哭,吓了一跳。片刻便回过神来,双目大睁,满脸不可置信——终明白是喜事,一怔之后,都是跟着落泪。
玲珑泪落不绝,却边笑边骂:“哭什么丧?死了才该哭,活着、哪有哭的工夫?”说着三两下胡乱抹了眼,径自去了。
沈青蔷直睡到这一日午后,方才悠悠醒转,玲珑早已自锦粹宫回来,忙不迭上去伺候:“主子可饿了?有银耳莲子粥。”
沈青蔷摇摇头,轻声道:“夜里我怎么见这屋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吵得心慌……”
玲珑急问:“后来呢?”
沈青蔷又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到晚间,照例又是黄绸子盖着的浑色的半盏水送了来,青蔷一见便皱了眉,说道:“这是什么药?可苦的紧!”玲珑道:“这是淑妃娘娘亲自去请的神仙符水,昨天夜里,多承有了它,主子才熬过来了。”沈青蔷自小不信什么仙灵鬼怪,心中大不以为然,可姑母毕竟是好意,也不忍辜负,便端在手里,抿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
玲珑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线少有的笑容,道:“奴婢替娘娘取蜜饯碟子来。”说着去了。不一时回转,青蔷苦着脸将空了的茶盏递给她,接过了小食,迫不及待塞进口中。
到了夜里,依旧是发热气喘,却再也没有了第一晚的惊悸凶险。起初玲珑等三人都还看顾着,后来便轮流值夜。不过八九天,已安寝如常,再不见异状了。
眼见这天候日日热起来,沈青蔷的身子日日好了。待又将养了多半个月,便能下地去院子里逛逛。每日里来走关节打探消息的人更是川流不息,口口声声都说“道喜”,可青蔷一问“何喜之有”,便各个转出又尴尬、又不满、又妒又羡的神气来——各个顾左右而言它,什么都不肯说。
“那一日……该当告诉我是怎样一回事了吧?”进了五月的一天,青蔷坐在水边树下的竹椅上纳凉,特意支走点翠染蓝,只留下的玲珑,忽然发问。
玲珑道:“主子,您既然好了,便不用再多想。在这宫里,想得越多越是短命,总之您是贵人,无穷的福报眼见就要来了。”
青蔷垂首沉吟,手里捏着一柄蜀锦团扇,也不扇风,只闲闲捻着它转动:“你不肯说,倒也罢了,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只告诉我,那一日我是否冲犯了什么?为什么各个形容古怪,却又讳莫如深?”
玲珑淡淡望了青蔷一眼,答道:“主子若真想知道,便烦您亲自去问淑妃娘娘吧……”
沈青蔷初入宫禁,便不明不白遭了这一劫,险些连命都捐了进去,实在是凶险无比;不过,也多亏了一同熬过这场事故,那三个宫女、特别是玲珑对她的态度已亲近许多,偶尔还能说句笑语。青蔷这次本来寄望甚深,却没料到她的口风依然如此之紧,只有叹一口气,转过脸去,不再言语。脚下的一弯活水,直流向御花园的西角门下,天近黄昏,光影朦胧。
——猛然间,却见远处苍茫草木之中,恍惚间似有个白影儿一闪,倏忽便不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