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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蔷的心中立时便是一痛,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似的。
晚了,她想,怕是已经……晚了。
紫泉殿上上下下,怕是……一个也活不下来吧……
染蓝……染蓝……
青蔷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何必呢?不过是为着活命罢了,我不怪她——你再跑一趟,接她回来吧。如果……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点翠忽然一阵鼻酸,哽咽道:“主子……”
青蔷勉强一笑,心悠悠地沉落下去:“快去吧……”
小丫头猛地一点头,脸上的泪又落了下来。
雪一阵紧似一阵,漫天飞舞的洁白花朵自铅灰色阴云的缝隙间飞舞而落,天地一片茫茫。沈青蔷突然间便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自己正旁观着一场华丽的出殡——无数的看不见的手在向天空抛撒着大把大把的纸钱……没有丧乐,没有歌吹,有的只是那些隐形的逝者,她们的嚎哭与狂笑,生生搅在一起,融化成风里的呜咽。
——这场葬礼喧嚣无比,却又寂寞如斯。便宛如深宫女子,一生的故事似的。
点翠裹着一件半旧的雪褂,脚踩唐屐,急急地去了;一行足迹旋即湮没于不停下坠的残琼碎玉之中。沈青蔷的眼睛定定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中若有所思,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遥遥的黑暗的彼端,忽然出现了一个渺茫身影。一席极致绚丽的宫装,满头璀璨珠翠,只是立在雪中,一动不动,片言不发。
“……姑母?”沈青蔷愣住,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淑妃娘娘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的装扮,站在自己面前,宛若天上神仙。
青蔷忽然风一般冲了出去,不顾身上单薄的衣衫,不顾身后有人高声呼喊……地上堆积的雪粉沾满了她的绣鞋,不住融化,又重新冻结在一起;刺骨的冷,刮面的风,踉跄的脚步,混沌的、看不见前路的世界……
——在那人影似曾出现的地方,雪地上空无一物,只有那满眼寂寥的白。
沈青蔷只觉得越来越冷,冷得自己仿佛已被牢牢冻在原地,再也挪不开脚步。漫天飞雪默然降下,仿佛想要不顾一切地掩埋什么似的……悬天有色,落地无声。
——姑母,我其实……并不恨你,我更不想……报复……即使只是一颗“弃子”,依然是你,将我自泥潭一般的生命里挽救而出;为我打开一扇崭新的门;将我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击碎;让我睁开眼,正视这苍天之下的疯狂与残酷……
你做的这一切,青蔷今生今世铭感五内。
可是,我要活着……我一定要活着……我不想死……
忽然,极轻……极温柔的……便有如雪片一般,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肩上,将她冰冷麻木、几无知觉的肌肤唤醒了。一个宛如梦幻般的声音在说:
“回去吧……你会冻坏的……”
沈青蔷深深垂着头,她不敢转脸去看他,她害怕自己难以自抑,会再一次在他面前恸哭失声。
“姑母死了,方才……我看见她了……”青蔷低声说道,声音因寒冷和颤抖而哽咽着,“她就……站在这里望着我……一直望着我……好像已看透了……我这一生似的……她在……对我笑……”
“我知道,我刚从紫泉殿那边来……”那个宛如鬼魅般、总是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儿回答,“不要再想了,人在下雪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些异象——我也经常看到……我母亲的……”
“可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我也杀过人……我第一次手染鲜血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不一样,这不一样。她是……是……也许……我曾经把她当成自己……死去的母亲……”
“……那么——你后悔了么?”
沈青蔷的身子忽然一个踉跄,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不……我不后悔的……我要活下去……”
董天悟幽幽叹一口气,扶她站稳,解下自己的雪裘披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那就没有什么的,不要再想了……回去吧……这件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结束的,若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若找我的话,就在窗外悬一盏彻夜不息的灯;我一定会看见,一定会来的。
***
双臂、双腿上都是笞伤的玲珑,听到小梁子的奏报,挣扎着自榻上下来,刚追到门外,却忽然见那凄迷的风雪之中,出现了一个披着素色曳地长披风、影影绰绰的人儿,正姗姗归来。
沈青蔷脸上的神情,仿佛也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一般,有一种奇怪的残忍和哀悯,宛若浮在表面的、一层精致的壳——只那双眼,那双炯炯的永不服输、永不放弃的眼,仿佛火焰般熊熊烧着,照亮这惨白而死寂的雪地,照亮这肮脏而无情的夜空。
——莫名的,玲珑忽然间便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沈青蔷的那一天: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再娴静规矩不过,可偶尔目光流盼,却满是关不住的神采飞扬……那个曾经的无邪的少女,已经死了吧?已经被……彻底埋葬在这空旷的雪地里、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一定很冷……非常、非常冷……
***
《本朝实录》载:靖裕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淑妃沈氏薨,上甚哀之,为之辍朝十日,终以后礼葬。世称为“悼淑皇后”……
……十二月,悼淑皇后之兄、吏部尚书沈恪,于大丧间纵子嬉戏、流连娼家……如是种种大不敬之举。上怒,恪连降三级,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恪子淳,杖毙;恪子敦,流徙……
……靖裕十四年五月,婕妤沈氏生皇五子,赐名天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