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玲珑亲自引着兰香,步入了两仪宫凤栖殿。此时,后宫妃嫔们本来都应该齐集在太极宫的新年大宴上交杯换盏才是,沈青蔷却推说劳累,不愿出席;靖裕帝便遣人过来探望过一次,却也不勉强——因此新任皇后的娘娘依然还在两仪宫中,已卸了妆,将要睡下了。
“娘娘,沈昭媛遣了兰香过来了……”玲珑说道。
沈青蔷一笑,转头吩咐玲珑安排座处,刚要招呼兰香莫要多礼,却是一惊,愕然道:“……你的脸?”
兰香的半边脸颊乌青一片,高高肿起,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盈盈笑着,急急回禀:“二小姐,我家小姐说要把这个给您……”
——说着,递上那象牙箱盖。
玲珑早伸手接过,奉与沈青蔷,青蔷翻来覆去察看了良久,却全然莫名其妙。这盖子是用两块象牙拼成的,接缝的地方包着金钿片,雕工虽雅丽细致,但上头刻着的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山水图样罢了,全无异状。
青蔷问:“沈……姐姐有让你另外带话给我么?”
兰香也是一脸茫然,不住摇头。
沈青蔷“哦”了一声,手掌摩挲着盖子上的雕刻,埋首沉吟。
忽然,她脑中精光一闪,便想起前些时日在太极宫《鹰狩图》前,看到的那番情景。当机立断,自头上取下一根金簪,插进那两块象牙拼接的缝隙之中。金子的质地是极软的,只撬了两下,簪柄便歪了;青蔷正束手无策,忽见玲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来,双手捧在她面前。
宫女身怀兵刃,那是万死之罪,何况玲珑总在御前伺候,更该千刀万剐了。沈青蔷立时便变了脸色,却也来不及理论,伸手抽刀出鞘,将薄薄的霜刃插入接缝之中——手上微一用力,上头镶着的金钿纷纷脱散,箱盖已生生分作两半,一张叠好的薄纸从中间滑落了下来。
兰香喜不自胜,不顾自己身子不便,早弯下腰去将那张纸拾起,递予沈青蔷。
青蔷接过来,轻轻打开……然后便愣住了。
——纸上分明是两个不知是血、还是朱砂写就的大字:“不恕”!
沈青蔷的书虽读的不少,但论及一笔书法,便断断不如真正下过数年苦功的沈紫薇了。这两个鲜红的字端的是银钩铁划、飞扬跋扈,简直不像出自女子之手。
兰香却不识书,数数统共是两个字,心中猛地一惊,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把扯住沈青蔷的袖子,连声问道:“二小姐,可是‘救命’二字?可是小姐她有危险么?”
青蔷急忙好言安慰,只说不是,你莫担心……却也实在踌躇,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向兰香解释才好——难不成告诉她实话?告诉她沈紫薇费了这样一番苦心派她送信来,只不过是想对自己说一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不成?
不恕……不恕……这“不恕”二字,究竟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怎么好像……好像是……好像是……
——便在此时,凤栖殿外喧嚣之声猛起,本在廊下随侍的太监已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进来,面无人色,口中断断续续道:“皇后娘娘,大事……大事不好了,锦……锦粹宫走水了!”
***
沈青蔷带着玲珑和兰香赶到的时候,天空的一角已经变作了诡异的赤色,仿佛有大片鲜红的血四下飞溅——仿佛着火的,并不仅仅是人间帝王的宫阙,甚至连那九霄云外的琼楼玉宇,也已被这剧烈的火焰狠狠吞噬掉一般。
天空之下,锦粹宫流珠殿熊熊燃了起来:斗拱间贴就的金箔在高温下熔化,渗入枯焦的梁柱的缝隙,又随着那些百年古树的尸体轰然坍塌,扬起无数灰黑的余烬——那些灰烬衬着血色的底子,宛如一群群妖异的蝶,随着烈烈北风,直升向浓密的火红的云层中去了。
“……小姐!小姐还在里面!”兰香如疯了一般,便要向火场中扑过去。玲珑连忙将她拦腰抱住,死拉硬拽向外扯。一回头却见沈青蔷竟不停步,反迎着四下飞窜的火星径直向前,忙喊道:“娘娘,万万不可涉险!”
——仿佛要证明她的话似的,不远处,火场之中,突然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轰然坍塌,呼啸的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卷过来,前面几个站的近些的救火太监,立时身陷火海,空气里弥漫着一声声凄厉惨叫……
青蔷、玲珑,以及哀哭的兰香尽皆愣住,炽焰翻飞,烤得她们脸上一层焦脆,喉管中又干又疼。青蔷连忙向后急退,却见兰香还在踌躇,紧咬银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吼道:“姐姐留下你的命,是叫你去送死的么?”
兰香本又急又怕,早已神志昏乱,被她一吼,倒略镇静了些;浑身不住哆嗦,双唇翕动,说不出半句话来——却终于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向后退去。
恰在此时,从火场里奔出了几个人来,各个满面尘灰,有的衣角上还带着火苗,一边跑一边埋头扑打。面目自然不可卒辨,但从服色上推断,似乎都是些低品阶的太监。
众人都还未及反应,兰香却已冲了过去,口中大喊:“小姐呢?我们小姐……不、不,昭媛娘娘呢?”
这几个太监死里逃生,要不然呆愣愣恍若无闻,要不然便稀里糊涂连答话都不会了;好容易队伍末尾,一个身量最矮的小太监认出了兰香,却反而哑着嗓子嘶声问她:
“啊,兰姑姑!万幸,您出来了!那、那……昭媛娘娘呢?”
兰香愕然。
一行人又退了数十步,眼见安全了,沈青蔷便开口问道:“你是流珠殿伺候的吧?沈昭媛呢?”
那小太监却没有认出青蔷,只见面前这人一身便装,无钗无钏,瞧不出身份,一时倒呆了。
玲珑见此情景,忙在一旁催促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沈昭媛现在人在何处?”
那小太监愣了半晌,忽然“啊”的一声,便要跪倒。青蔷心中焦急,早摆手叫他起来,不住追问:“不用拜,昭媛娘娘究竟怎么样了?”
谁知那小太监猛然摇头,却答:“奴才实在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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