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对峙,必定刀光剑影,年不是年,味儿不是味儿,久而久之,天子心疲,皇后逆愿,太后不快。三人宴不欢而散,就再也无法举行下去。
深夜,帝后独处,只是中间,似隔了什么。往年的新鲜都化封过去,天子不知她想求什么,皇后不知该作何回复,二人心距渐行渐远,只能无话可说沉默相依,最终,天子以你累了,就寝吧为由,退出了殿内。
扭曲的年夜。
仿佛纵使再真挚的感情,都在它之中,被涛染得污秽。
如今离年末还剩极短的时日。
长乐宫内,膳食房。太后在凿台边难得进行下厨,女御长笑曰:“娘娘数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是破戒了。”
出锅,煲得好粥。
太后持匙作尝。
咦呀,皱眉。
“味道如何?”女御长问。
“倒之。”
女御长安慰道,“万事开头难,更何况您十多年未下厨,奴婢尝尝。”
“都倒去。”十分不愿。
“是,是。”
然后她一边笑着收拾,一边道:
“奴婢还记得娘娘最后一次下厨时,是在皇上八岁左右。那时娘娘什么都会,先帝和皇上都喜来您宫里用膳,奴婢时常在厨房里跟在娘娘身后,被娘娘手把手的教做。现今一晃眼,都过去近十多年了。”
“嗯,十年有余。”
太后沧桑的声音听上去尽显触景生情。
十年。
八岁。
轻落一座墓碑。
绝厨,断情,此那年离经现在,恍然如梦,庄周不醒。
她忆起的,哪是女御长提起的什么先帝用膳。
手的动作缓缓放慢。
剥云散雾。
膳食房内,有美人背影兮,举手投足,轻柔化蝶。
膳香四溢,门外是食客静候。
“快好了,快好了。”
回眸,倩容明媚,贝齿甜美。
当初触手可及的范围。
今儿只能在回忆里相见。
“来了。”
美人温柔端出蒸气腾腾膳具走来。
窗棂上,贴有过年福。红花剪纸。外头,雪堆枝干。暖棉袄,银火炉,小屋内喜气十足。面上团红,酒酿佳肴,其乐融融。
圆桌两侧,三位妃子,二孩童。
美人呈上膳食,香味引得旁人赞叹称好,惹她脸色泛红,忙道莫着急称赞,先尝一口再说。
其中一人,虽正当妙龄,眉目依稀可看出是昔日的太后。
另外那个,则手抱雏儿,刚刚出月。是个男儿。头映屋内红光,大器可成之势。
加之作膳的美人,正三名大人。
美人落座,期待盈盈目盼望向对面。
“央儿,尝一尝,觉得怎样?”
被她遮住的人此时才算渐渐显现真容。
美人偏身,露出对面。
惊叹。
小小年龄,就得如此容貌。
冷眉桃眸,高鼻薄唇,额间点红痣,有新年去病祈愿之意。细腻肌肤,纯真又透着稍许懂事的眼神,叫人忍不住,就想把她搂进怀里,狠狠亲上一口。
美人眨眨眼,看着被唤作央儿的女孩尝了一口桂花酿汤。
怎样?
她大有兴致。
天下谁都可以说她做的不好,唯独这个女孩不行。
只因她太喜欢她了。
“嗯……”小女孩言。
好吗?
她紧张起来。
小女孩放下汤匙,非常认真道:“好喝,姨母。”
瞬间喜鹊绕梁。被称作姨母的美人忍不住冲过去搂住她,紧紧的,口中道:“太好了,央儿喜欢就好。”而那个小女孩似对姨母频频示好表示习以为常,面无表情的接纳了。
旁出笑声。
“好姐姐,莫把卫央搂坏了。”
是那个抱着男孩的妃子。
“怎能怪我呢?都怪妹妹把她生得太灵秀了。”美人摸了摸女孩梳着宫廷帝姬皆梳的俏皮丱发,“坤仪呀,你若是我生的该多好。”
小女孩一副姨母又来了的神情:“……”
“不打紧,”妃子打趣,“反正你俩不管生哪个都是同族的孩子。”
“姐姐坐回来吧,咱们用膳了。”年轻的太后嗔责。
恋恋不舍松手,最终美人回到原位。
“来来来,那边啊,帝后在陪众臣享宴,晚上啊,也没咱们的事。今天醉了就在这里休息了,咱不醉不归。”生有皇子的妃子举杯道。
酒樽倒液,三人起身。各执举杯,畅快一饮而尽。
外面雪花纷纷,年啊,和旧时在沈府没有差别,甚至,比在沈府还更为自由了。
真好啊,屋内的她们从未想过——
原来最美好的岁月,就在此时。
而它,独自开始悄然进入倒计时。
往事清晰……
音容遥远……
年宴的味道逐渐挥发。
美好啊,快乐啊,慢慢不见了。
剩下冷冷冰冰的,皇城的味道。
“阿江。”
“奴婢在。”
太后眼里流淌凝聚的眼泪,只差滑落。
“都已经这么远了。”
“什么?”
“十多年,原来已经这么远了。”
“唉,是啊。”女御长在背后叹气。
“卫央长大,皇上长大,第一个人走,第二人走,原来好远了。哀家还以为才是昨日的,真是的,没想到,如今屋内,只剩下哀家一人啊。”
“娘娘……”
“过来,你陪我把这道菜做好。哀家许久不做,连姐姐当年教我的东西都忘了,你习得许多,应该还有印象,我们一起回忆一番,把这些菜做好,然后给皇上送去,然后给坤仪送去……”
“是,奴婢这就帮你。”女御长轻声走近,她不敢看太后,因为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
要过年了,
要过年了……
太后喃喃道,
又得一年了。
皇城,即将迎来寒雪与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