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笼子,也花了我不少时间呢。”
的确,从外表看它就是普普通通的帐篷,比起其他的甚至还更单薄,叶央根本无法发觉这是间牢笼,她嗅觉还算灵敏,可进来这么久一丝生铁的气味也没闻到!
“胜负还未分,我们现在一起被困在这里,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出去。”叶央咬着牙板起脸,不露半分怯色。
商从谨当真不会让着她,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纠正她的说法:“不,这是我的地盘,你现在是被我擒获了。”
不管进攻的那一方使出什么样的诡计,归根结底的目的都是攻占这里,而想要控制全部敌军,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抓住主帅——叶央谨慎且仁善,最危险的任务一定不会交予他人,这件事定当她自己去做。
除了太阳的东升西落,他另外相信的事情,便是叶央那颗柔软的真心。
于是商从谨将自身为诱饵,以不变应万变,留着杀手锏等待叶央上钩。
眼下两人虽然被关在一起,但叶央却是被整个防守军包围了。只有三种结局,一是她的人打赢防守军,那么局势扭转,商从谨反倒被她包围;二是防守一方更厉害些,她会输的一败涂地;三是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叶央的人只会觉得主帅被擒,士气不稳。
三种结果,两种都对叶央不利,有三分之二胜率的商从谨,看起来竟然有些不可战胜的威势!
好在她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种种部署,没有指挥,进攻军也能阵型不乱地撑住一时半会儿。
铁质的笼子里出现了片刻寂静,攻守双方已经有人发现,两军主帅都被关着,但仍然专心地投入对战中,钝钝的兵器无法伤敌,却是他们锻炼身手最好的东西。
厮杀声在笼外就被隔绝,叶央凝视着商从谨,目光撞进他眼底去,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隔着那段距离,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兵器。
商从谨略微点了点头,随身的长剑裹了层棉布,用软蜡粘好,同样失去杀伤力,被他执起。
——这不仅仅是两军交战,也是两军将领的对决!
“我们之间,到底谁更厉害些呢?”
叶央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很少见商从谨出手,堂堂一个王爷打打杀杀也有失威仪,如今要亲自去试一试了。
两人同时迈出一步,第一招交汇的声音不大,叶央听得却格外清楚!她的优势是灵活,闪转腾挪之间,借助栏杆移动位置,几次还蹿到了笼子的顶端,让商从谨的攻势落空。
双方几十招之内,均不分胜负,只有床榻矮桌因为打斗而毁坏。商从谨的身手不知是谁教的,刁钻得很,招式诡谲,让人很难判断他下一次会从哪里攻击。
——不行,必须要分个高下了!
余光能瞥见自己的人落于下风,只有擒住了商从谨才能扭转战局!
叶央暗自咬牙,飞身而起,双腿攀住了笼子顶端,勾在栏杆上,头朝下倒挂着使出一串剑招,对方手中长剑斜斜举起,攻势依旧不慢。有一招结束时她离商从谨非常近,两个人几乎是面对面地擦脸而过。
……呼吸可闻。
在那个瞬间,叶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失神了。
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变得很慢,她上下颠倒,先看见了商从谨淡色的嘴唇。
手一松,兵刃就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商从谨被声响吸引了注意力,余光下意识追了过去,看见落地的兵器,接着叶央扑下来,手中一柄用白布裹住锋刃的匕首,牢牢地顶上他的脖颈,虚虚划过。
“怀王殿下,您‘阵亡’了。”她的声音从商从谨身后响起,好不轻松,气息仍然不稳,想来是激战耗费了一些体力。
丢掉兵刃来吸引敌人注意力,再用暗藏的第二把刀杀敌——红衣师父这一招教的最实用!
“是吗?”阵亡的商从谨轻笑一声,“可你看看四周。”
按照规则,笼子里现在只有叶央一个“活人”,她无须担心商从谨偷袭,便望向周围,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解决了商从谨,也无法扭转现在明显的劣势。
“你的斥候有没有告诉你,在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东侧的时候,我命人在帐篷西侧边缘……挖了一道暗沟。”商从谨细细说给她听,末了笑容染上几分羞涩,想要模仿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又怕伤到十四岁统帅的自尊心,“我觉得应该没有,毕竟那个时候,你正领着全军绕远路准备偷袭,不是么?你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不愿错失机会,太沉不住气,其实只要多潜伏一天,就能看出我营地周围的不妥之处。”
叶央收起了匕首,沉默。
的确,她一直以来的进攻谋略都是猛烈为主,一连串攻击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连喘息的机会也无。习惯是到西疆的第一天就培养起来的,那时战火正烈库支还未退败,她没有潜伏等待的时间,只能拼了命去攻击。
但这不是个好习惯,她的确栽了跟头。
叶央的士兵进攻时,有一部分因为跌进了暗沟而失去攻击的先机,一步晚步步晚,如今才会落败。
“现在的局面便是,我的人只剩不到二百,你的人全军覆没。”商从谨的发丝散落几缕,眼底映着驻地的火把和星光,和叶央是同样的狼狈,“但你斩杀了我军的主帅……这胜负怎么算?”
如果是真正的战争,叶央接下来会被围攻过来的敌军杀死在笼子里,但敌军也因为群龙无首,接下来的一连串行动不会太顺利。
“如果你能多等一天,发现我的破绽,现在就是完胜。”商从谨小心地瞧着她脸色,鼓励道,“如果今天来偷袭我的人不是主帅,你照样可以指挥你的人撤退或强攻,现在就是惨胜。”
其实如今的结果,绝对称不上“输”。战时将领的存活至关重要,叶央解决了商从谨,防守一军剩下再多的人,也是乱打一气不成阵型,守不住雁冢关的。
只是……就像他说的,还能有更好的结局。
厮杀交战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见胜负已定,叶央那一军“战死”的士兵纷纷列队,站在远处等待主帅吩咐,商从谨的人也沉默地站在旁边。
李校尉走上来,手里拎着一根树枝捅了下叶央的肩膀,示意她已经死亡,又去找笼子上大锁的钥匙,把这一对尸体翻出来。
“阿央,你先要学着当一个主帅,你要带领的不是搏命的先锋军,而是像邱老将军那样的,手下不管损失了多少人,只要你还活着,就能指挥剩下的人扭转局面。”商从谨往外走了几步,看见叶央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又折回来催促她,“……嗯,改掉事必躬亲的毛病。”
叶央这才回神,点了点头,扬起一个笑脸,眼中不再有迷茫,“今日收获颇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神策军全员听令!对战结束!所有人在此地扎营,检查伤势修养精神,明早返回城!”
冲天的篝火燃起来,众士兵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围坐在旁边烤火吃干粮。因为没人拿开了刃的家伙,倒真没人受重伤,唯一比较严重的伤势是崴了脚——从西侧杀过来的时候,无意间跌落在暗沟里造成的。
因为晚上没有什么事,大家休整一番纷纷睡去,照例留了值岗的人。商从谨差使闲人把他的帐篷上的毡布铺好,依旧睡进了笼子里。聂侍卫跟了进去,充作他的亲兵。
叶央一直是自己睡的,就算她想要几个亲兵守护,会功夫的女子也找不到太多,别到最后不是别人保护她,而是她保护别人。
过了没多久,营地彻底寂静下来,只有值夜的将士对口令和走动的声音。火把照不亮厚厚的毡布,但能从帐帘透进几丝光来。叶央还没休息,枕着手臂,看着浮动的微光出神,深邃的眉目轮廓在黑暗中隐隐约约。
她睡不着,不是因为和商从谨首战没占多少便宜,而是认真地反思自己。
冒进,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叶央仅有的实战经验里,打得都是“快仗”,必须速战速决,缺乏了忍耐的经验。这场模拟对战中,明明对抢攻的时间没有要求,她却压根儿没有想到还能“等待”,绕到西侧后第一时间发动了进攻。
叶央在黑暗中翻了个身,缓缓输出一口气。
好在功夫的较量结果是她略胜一筹,而且今后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用来成长,结果也不算太坏。
——住在铁笼子里的商从谨同样没睡,但不比叶央在反思自己。
他回忆的,是交手时双方离得极近的那个瞬间。
叶央倒挂在上方,眼睛睁得很圆,和他错脸而过呼吸相闻,非常非常近。若不是她丢掉了兵刃,商从谨就先握不住手中的长剑了。
哪怕事后知道那是分散注意力的计谋,他当时心里期待的是,假如叶央真是因为看她看得走神,便好了。交手结束后他的心跳过了好久才平复,却不止是打斗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