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久在西疆磨砺,声音早已不复柔嫩,一字一句却是沉稳端方掷地有声,带着风霜的沙哑野性。;
因为低着头,无人能看清叶央脸上的表情,只有身后的人能窥见她指尖的颤抖。叶央一紧张下意识想去握住剑柄,可惜面圣时全军不能携带兵刃,她只能捏自己的指头,几个深呼吸才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大军凯旋,惯例是百官随天子一起迎接,以示对将士们的祝贺,虽然在场的除了皇帝没人能自由地说几句话,但其他官员对归来的将军都是青眼有加——除了叶央。
皇帝这么一封赏,当真是出人意料,百官之中除了老谋深算的中书令,还能勉强维持着不变的神色。
陛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叶央隐约感受到他们不善的目光,如芒在背,不仅是因为恭敬,哪怕皇帝命令她也不会轻易抬头。局势不利的时候不要和人对着干,这是张扬的叶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学会的事情。
为什么会封她做将军?
若说皇帝是真的欣赏自己,那么也不该这样做,他赐些金银,或者封叶央做县主,哪怕是公主,都比封将军更符合众臣的心意。
疑问在她心头萦绕不去,连之后照例的金银赏赐都被下意识忽略了去。皇帝的场面话说的很好听,把神策军赞扬一遍,最后以“天佑大祁”结尾,漂亮地结束了此次觐见。
神策军受命暂驻京郊东北方,承光寺也在那里,叶央面圣之后还得负责安顿部下们,也是忙得很,来不及去和商从谨打个招呼,又率众离去,这么折腾了一日,总算在晚饭之前赶到京郊开始扎营。
她站在一处矮土丘上,身上的鲜红披风还未脱下,迎着晚风徐徐舞动,满足地看着神策军忙碌得身影,嘴角含笑。
“叶将军!”李校尉在下头大声喊她,“营地外面来了个男人,说是找您的。”总算能名正言顺地这么称呼了!那三个字让所有人舒坦又安心,觉得皇帝不仅勤政,还很明理,总算不听那群唠唠叨叨的文官瞎咋呼。
叶央听人这么叫自己,回神后弯了弯眼睛,出了一天汗的脸颊沾了些污渍,仍然显得很精干,“你不认识那人?”
“不认识……不过他自称是定国公府来的。”李校尉边说边打量她的神色,叶将军家里来了人,是不是要叫她回去了?她回去后还要这个神策军吗?
坏了,还有家里呢!
叶央这才想起回来这么久,连个信都没给家里带。离开城后她想着不久便要回京,足有半个月没给家里通信了。从矮丘上跳下来,叶央小跑着往营地边缘走,来找她的人作小厮打扮,看着眼熟,应该是大哥身边的人。
“见过大小姐。老爷等您等得心急,便差小的来唤一声,问问您什么时候回府?”那小厮拜了拜,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叶央,一时还不敢认她,瞥见面前军营中在死人堆里滚过的士兵,胆子又小了几分,“若是您忙了,过、过几天再回。”
“你先走罢,我今夜肯定回去。”叶央回身看了眼部下们,帐篷支起来后大家忙着生火做饭,井井有条,不需要她再盯着了,抽身回家一趟也没什么。
见那小厮走了,叶央一甩披风,去找李校尉和管小三,把大大小小的事吩咐一遍,又说明了定国公府的位置,让他们有事尽管过去找她,反正这里离得近,骑马跑个来回也没什么。
“国公府?”管小三探头探脑地凑她更近了些,“老大,你家是不是特别奢侈……啊?”他想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原先只听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讲究的很,在府里走一圈都要乘轿子。
定国公府的确占地不小,可多半地方都空着,因为人少,大家住的便很近,没用上过轿子。叶央笑了笑,回道:“等军中无事,就去我家喝酒,如何?”
神策军一千余人,有家的不止她一个。管小三是父母双亡光棍一条,李校尉他们不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给将士们放个假,让大家都回去看看。
叶央没有放假的权力,一切都要听皇帝的意思。
“那自是最好!”管小三没想的这么远,高高兴兴点头不迭,又一步一跳地去帮叶央牵来了马,把缰绳往她手里一塞,“老大,你快去快回。”
“不骑马了,我赶车,把陈娘也送回去。”叶央摆手拒绝。若是单纯回趟家,她就等明天了,但陈娘在马车里闷了一天,得赶紧帮她找个地方安置。
说罢,她径直走向营地外,把拴着车的那匹马牵了过来,冲望着这边的管小三等人一抱拳,坐上了车夫的位置,车声辚辚地向京城驶去。
“娘子,京城是个什么样子的?”陈娘轻轻把帘子掀开一道缝儿,好奇地探头打量着外面,进城的时候她紧张得很,哪怕坐在车里也一动不敢动,“哎呀,街上都没什么人了,好可惜。”
“白天人会多些,我在府里有个侍女,叫云枝,可以让她带你借着采买的由头四处走走。”叶央一抖缰绳,把马催得更急,还分心和陈娘说话,“我们赶紧回去,应该可以赶上顿夜宵。从西疆到这里风餐露宿,可苦了你。回家以后对旁人说你是在西疆服侍我的,是贴身丫鬟,便不用受大多数人的气了,还有,你是自由身的事儿,别对人去说。”
一下子把陈娘在府中的地位提升到云枝那个档次,叶央考虑得很周到。因为定国公府的主子就那么几个,一等丫鬟小厮的位置也有限的很,绝大多数仆役都在府中看管着无人居住的空屋,这辈子也不一定能见识到主家一面,所以关于一等位置的厮杀就格外激烈。
陈娘胆子极小,在城住的时候,天上打雷都能骇得她睡不着觉,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跑过来,问能不能在叶央屋里打个地铺。她又生得貌美,很难保证不被人欺负了去。
赶在宵禁前,马车总算回了定国公府。主子赶车丫鬟坐在里面的事不多见,但因为当事人是叶央,所以旁人也都习惯了。陈娘怀里抱着包袱,头埋在包袱里,躲躲闪闪地不敢见人,只知道跟在叶央后面,听见一路上有人叫她“大小姐”,声音轻柔恭谨,穿戴举止比西疆所谓的“大户人家”还要华贵大方。
“娘子!”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娇俏的少女,速度快得几乎成了一道虚影,在喊出声后立刻哽咽起来,跑到叶央面前时已经泣不成声。
“一别十二月,我现在是叶将军啦!”叶央故意板起脸装成威严的样子,帮那人擦了擦眼泪,可惜越擦越多,怎么都不干净,又转头向陈娘道,“这是云枝,我同你说过的。”
陈娘先是一愣,接着福了福身子,行礼时想到一处细节,忍不住高兴了几分。这府里,好像只有她和云枝能称呼叶央一声娘子呢!
一年未见,云枝样子没改变太多,穿着一身桃红的襦裙,为了早些见到叶央一路疾奔,素来整齐的双平髻快跑散了。她原先就明朗爽利,现在依旧好看,不过在陈娘面前还是逊色几分,红着眼睛,警惕地打量她一眼,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叶央身上,“我下午时去了趟苍雪苑,听夫人说了,说娘子封了将军!娘子怎么一年了还是没长多少肉,光长个子做什么,脸都瘦得没了福相!天,下巴上怎么还有道伤呢!”
其实那道伤口早已愈合,不很明显,云枝还是越说越心惊,恨不得登时把叶央拖进屋子里仔仔细细看一遍。她的娘子一直特别好打发,从没挑剔过,给啥吃啥,是不是在西疆没人好好照顾她,所以过得不好了?
叶央被她一连串话冲得脑仁儿疼,边回答边往清凉斋的方向走,“我是去打仗的,不是去游玩的,能四肢健全地回来便不错了。”
云枝鼻头一酸又要流泪,还想唠叨,被叶央赶紧用话堵了回去:“陈娘在西疆一直服侍我,如今也算府中的人了,你多照看着她,若有什么不周到的提点一番。我现在就去祖母那里,吩咐厨房做些吃的,等我回来再用。”
清凉斋已经在眼前,她实在烦人唠叨,不给云枝说话的机会便逃了,都没进去看一眼。
云枝望着叶央的背影叹了口气,十足的无可奈何。大小姐吩咐的事要做好,她伸手去帮陈娘拿包裹,心中明白眼前这人和自己平级,也不好把陈娘当小丫鬟使唤,于是道:“以后你睡我隔壁,若娘子回来住,我们便要轮流去隔间值夜,听她夜间的吩咐……她会回来住吧?”
听说当了将军都得睡在大营里,叶央难道还得走?
“我……并不知。”陈娘答了一句,声音细若蚊蝇,让人几乎要屏住呼吸才能听见,倘若喘口大气,就把她说的字吹散了。
云枝无奈,却不甘心对叶央去年的生活一无所知,又问:“娘子在西疆的事,你总该同我说说罢。”
“白天和神策军出去,晚上回来住,很累,夜里看上去睡得踏实,但我一过去她就醒……有时候连着出去四五天,还跟怀王殿下一起做出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儿。”陈娘磕磕绊绊地道,偷眼去看云枝的脸色。
京城里的人,和西疆那种荒凉地带出身的自己,一点都不一样,云枝开朗大方,把她彻底比了下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我问的是她都吃什么穿什么,住的屋子怎么样。唉,娘子是怎么偏偏挑中了你这个呆头呆脑的?”看吧,果然是找了个笨笨的人来服侍,娘子才没长多少肉。云枝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突然问,“就是,娘子是怎么挑中你的?”
在西疆大家都穿着粗布衣裳,叶央整日都作士兵打扮,吃的东西也就那样儿,全看那天捕获到什么猎物了,住的……农家土屋和定国公府,自然不是一个档次。
陈娘想实话实说,但也清楚云枝知道了会是什么样子,末了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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