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阳心中担着要事也便未与那主事多说,暗忖着淮安府已然不远,其间原委见了吕子通之面定能弄得明白。当即差人备了几匹骏马良驹,自己同着江雪茵主仆二人,马不停蹄接连赶路。等到了运淮之畔,淮安府城的南郊,已然是正月初二的日落时分了。
此刻正是山河辞旧迎新,普天黎民相庆之时。江淮水乡家家桃符朱联,张灯结彩。不时有爆竹花筒,劈啪作响。天际而落的蔌蔌飞雪,在暮霭沉沉里纷斜飞而下,于水乡的黄昏中更笼上了一层朦胧之色。
柳少阳一骑当先在前引路,他离却故地经年如今得以归返,纵马扬鞭之际心中颇为欢愉。瞧着镇甸村落里往来的乡民皆有喜色,自己的嘴角也不意间露出了笑意。
又过了半晌功夫,柳少阳策马转过一片松林,总舵威远镖局的青瓦漆墙,透过余晖落雪,已隐隐能映入眼帘。他眼看地头堪堪赶到,回头却觑见江雪茵和老吴头远远落在了后面,不禁心下抱愧道:“我只顾自个儿高兴走在前面,却将雪茵和吴老爹落在了后面。”
他当即捺住心中欣愉,揽辔驻马相候。江雪茵信马沿路缓缓而来,神情间微有恍惚,柳少阳瞧在眼中,心下不禁泛起一阵纳罕。
江雪茵一路北来怀有心事,柳少阳初时只当她又念及亡父,寻思着待有闲暇还当好生劝慰。但自打听了扬州府堂口主事的一番话后,柳少阳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对。只因那日自己在凤阳的荒山中醒来之时,江雪茵曾告诉自己水玄灵托付她给自己治伤,可听那主事所说显然是吕子通并不知情。他一时想不明其中缘由,眼看江雪茵和老吴头赶了上来,当下也便将诸般念头搁在一旁。
三人这回并辔而行,半盏茶的功夫已到了威远镖局的院门近前。此时天色已沉,暮合四野,庄门之上挑着的几盏大明角灯为北风左右,摇晃间照得左近通亮。柳少阳勒住马缰伸手一指,冲江雪茵道:“雪茵,这里便是我们五行门的总舵所在了。明地里做些镖局生意,不过是为掩人耳目。你和吴老爹在此稍待片刻,我去把庄门叫开。”
他话才说罢,忽听得有竹哨声起。院墙之上的灯火掩映下,蓦地里闪出数人。处在当中的一条大汉身长体硕,浓眉长髯,冲柳少阳三人朗声喝问道:“蛟口啖天吞日月,庄外来的朋友做的是哪家营生?”声若洪钟乍鸣,金石交迸,自有着股威严之势。
江雪茵一路沉思不语,此时听得这汉子陡然一呼,这才回过神来遁声去瞧。眼看是院墙上的值守之人发问,不禁暗自想道:“此人说话好没由头,凭地里好大的口气!何方蛟龙就算本领再大,又如何能将日月也吞了去。”
柳少阳举目望去,借着灯火已瞧清了那人面貌,欣然长声道“门里呈吉兴瑞祥,上面的可是木玄英木师哥?”
江雪茵听柳少阳也以七字相应,心中登时明白过来,暗忖道:“早就听说中土的江湖大帮,见面多以一问一答辨认会中兄弟,有个名堂叫作‘切口’。那少阳哥父亲的主公张士诚早前国号定为大周,身殒之前又是自称吴王。‘蛟口啖天’正是一个‘吴’字,日月两字合在一处不正是‘明’么?至于那句‘门里呈吉兴瑞祥’,说得理当是大周当兴有祥瑞之兆。”
她本就是极有夙慧之人,这等字句之意灵机一闪便已明白,转而又忖起心中那件不知如何是好的事情来:“那日在开封府我带着少阳哥不告而别,只怕当真惹恼了吕老伯和那位水姑娘。哼,那位水姑娘想要嫁给少阳哥为妻,惹了她也没什么打紧。可那吕老伯却是少阳哥的叔父,我这般让他两年不知少阳哥的下落,可忒也无礼了些。待会儿见了他老人家面,须得想个法子让他原谅则个。”
她早听柳少阳说他与吕子通情同父子,是以这几日思潮起伏,想的便是如何让吕子通认下她做儿媳。又忖着自己当日为了让柳少阳陪自己出海,曾隐过了自己带他悄然而走之事。而后虽想着与他和盘托出,却也只因柳少阳不曾再问,是以未能寻过话头实说。如今事到临头心中虽又忐忑,却也暗忖只要照实说了,柳少阳念她情深绝不会多责怪她。
此时那汉子听了柳少阳的声音先是一怔,紧接着探头急觑,微有颤声道:“我正是木玄英……庄外来的可是……可是少阳兄弟么?”
柳少阳一纵翻身下马,朗笑道:“木师哥,经年不见小弟回来得迟了!”木玄英眼瞅着真是柳少阳,惊喜之余忙命手下人将庄门打开,自个儿当先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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