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驾船甫才划出岸边的芦苇荡,蓦而听得轰隆几声惊天巨响,山顶之上霎时烈焰腾空红霞贯地。
柳少阳只觉一股灼流及身遁声去瞧,只见整个禄寿山庄的废墟地动山摇,瓦溅石滚丘峦崩毁。山上的官军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那埋在密道各处的万斤火药,几近把山腰往上都掀了开去。
众庄丁眼瞧得此情此景,忆及适才方天禄死别的决然之状,无不悲从心来目呲欲裂。柳少阳摸着师尊交给自己的那袋装有机关图纸的革囊,蓦然间呆立在船头,只觉五内俱焚胸臆大恸。
他脑海中恍惚之间,眼前仿佛又现出了方天禄这些年里传道教诲的情形,怔然半晌唯感伤怀莫名。柳少阳自幼父母丧却,打小便把吕子通与方天禄视作至亲。万万想不到直此一日之内,两位如父的长者便尽皆殒命。
他陡逢这等变故,纵是平素里再为沉着,心性也不免为之大乱。再想到那些转眼即殁,尸骸无敛的千百兄弟,只觉浑身热血乱涌,倏而心头发起狠来:“这明庭的新太子年纪轻轻,想不到手段却这般狠辣。他朱家能坐拥江山代代世袭天子,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哼,他日我柳某独身一人,摸进那紫禁城里去。非得将这乳臭未干的太子,并着朱元璋那老儿,一人一剑刺个对穿,才算报了今日之仇!”
这般心下恨然良久,柳少阳等人所坐的官船,已从旁绕避开了水面上的明军艨艟。只因这条船上插着水师都督纛旗,各舡舰上的军卒又都为山头巨大的爆炸情状所吸引,倒也无有舟船上前拦截盘问。众人便这般扯足风帆大摇大摆,径朝着与金玄策等人约定的北滩驶去。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雨过天晴湖澄水澈,大船顺着东南风鼓荡行了小半个时辰,远处明廷的舳舻战舡已然遥不可见。众人眼瞅打重围之中逃出生天,不禁俱都送了口气。
柳少阳杵在甲板上眺目朝北遥望,远远觑见一艘渔舟摇舵弄桨朝南而来,但船上之人却隐然并非渔夫打扮。
待得定睛去瞧,柳少阳不禁又惊又喜,紧忙冲船上的众庄客道:“那渔舟上的是自家兄弟,快快摆舵把船靠将上去!”吩咐过后,朝那条渔舟纵声朗然道:“金师哥,水师姐!小弟和禄寿山庄的兄弟们都在这里!”原来他目力所及已然看清,立在那渔船舟头的竟是金玄策与水玄灵二人。
渔舟上的人听了这话,传出一阵欢呼之声。紧接着两船挨到近处,柳少阳眼见那渔舟之上除了金、水二人之外,卫旭、凌无虑、木玄英、莫凌涛、张凤、叶小青、刘仲平等十多人也尽数都在船上。
柳少阳旋即命人落锚水中搭上跳板,将众人尽数接到了大船之上,五行门群豪得聚一处互诉别情。柳少阳这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众人觅的条渔舟驶往洪泽湖北滩。却又人人放心自己不下,这才朝着禄寿山庄的方向前来接应。
水玄灵等人听闻方天禄身死之事,俱都黯然伤怀不已。过得良久,那被一路挟持而来金都督心头忐忑。顾不得身上困缚挣扎站将起来,忍不住道:“小的遵信守诺带着诸公脱困至此,如今各位好汉已然无恙,可否就放了在下回去?”
他将“遵信守诺”四个字咬得极重,说罢眼巴巴地朝柳少阳瞅将过去。水玄灵恼恨官军屠戮至斯,从旁怒而先道:“门主,咱们五行门遭此浩劫的恶业便有这狗官一份,如今落在我等手上岂能饶他性命!”
此言一出,旁人多相附和。柳少阳听水玄灵从“师弟”改口唤他“门主”,登时想起了叔父吕子通遗恨长逝,心下哀恸一时沉吟不语。
那金都督眼瞅柳少阳怔然似有所忖,只当他变卦要取自己项上人头。大为惊惧之际,瑟瑟惶然道:“这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好汉既然允了要饶我性命,事到临头岂能……岂能反悔……”说道后半句吃不住暗骇,已颓然瘫倒于地。
群豪见此人身为长江水师的都督,竟而这般贪生怕死,忍不住齐声轰然大笑。水玄灵手中呛啷拔出宝剑,娇声斥道:“门主是不可毁诺的大丈夫,我一妇道人家却算不得什么君子。且瞧姑奶奶一剑下结果了你这臭贼,也好能祭奠众兄弟的亡灵!”说罢抬手侧起,便要挥剑斩落。
那金都督眼瞅自己便要身首异处,急切间就地一滚磕头有如捣蒜,冲柳少阳连声嚷道:“小的办完了差事……还求好汉爷爷饶命……好汉爷爷饶命!”
柳少阳听他如此哀求,回过神来阻住水玄灵道:“师姐,这狗官一路上倒也老实,我瞧不如就放了他吧!”
水玄灵心有忿恨,还想再说什么。柳少阳却已将那金都督身上的绳索震断,冷笑一声道:“柳某答允要饶你性命,循理也该言出如山。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你自个儿驾着那艘渔船,快滚得远远的吧!”
那金都督眼瞧柳少阳放他脱身,哪里还顾得上出言称谢。甫一去缚紧忙站起身来,连滚带爬跃到渔船之上。惊慌之余把手中舡桨划得飞快,一路仓惶朝南而去。
水玄灵觑着这人转眼逃之夭夭,颇为不甘道:“门主,你终究还是心肠太软!此人为了活命累杀下属卑躬屈膝,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只怕今日放他回去,往后还不知要为一己之私,坑害多少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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