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阳适才掌毙楚望南心存愧疚,委实不愿见青城派惨遭灭门之祸。当下遁声纵过四眺之下,果见奉天殿外宫门之处,人马奔突旌旗滚动,黑压压已涌到千余铁甲燕骑。定睛望去为首的校官倒也识得,乃是先锋将军邱福的手下千户将佐。
此时奉天殿烈焰腾腾已成火窟,青城派尚有百十门人悲愤莫名,立于阶上不肯散去。这时见燕军前锋铁骑已至,齐拔宝剑青衣滚滚下殿拼斗。
柳少阳见一场火并就在眼前,这两厢一边是昔日征战的袍泽兄弟,一边是玄宗同源的道门子弟,他顾不得再想拔身掠上前去,发掌拨开数人跃入人丛,断喝道:“刀剑无眼,大家伙且住了!”
这些人宿仇见面正欲拼个生死,不想凌空落下一人声彻宫宇听来心头乱跳,不由纷纷住手俱都朝此人瞧来。
青城派里众人见是柳少阳复返,人人愤恨目中喷火。只是自知不敌,才未上前出手。燕军中多有识得柳少阳的更觉诧异,那为首的千户校官先是一愣,蓦而省过神来,欣然道:“原来柳将军已然先到一步,如此再好不过!青城派的臭道士为南廷卖命多年,个个都是我等的宿敌。众兄弟谨遵将军号令,顷刻便让他们横尸就地!”
柳少阳闻言摇了摇头,袖袍一挥拦在诸人中间,缓缓道:“生死性命如何不惜,眼下南廷大厦已倾一败涂地,又何必要与这些玄宗道人为难!依我看何不放下恩怨就此罢斗,兄弟们效命燕王大业既成,何不少添杀戮。青城派的道友亦可退隐江湖,清修道法礼奉玄尊!”
燕军众人听了这话俱感惊疑,那校官更是心头不忿,忍不住道:“无怪邱将军私曾有言你为燕王殿下效力,却终归是江湖草莽怀有贰心。兄弟们昔日见你每阵冲杀何其勇武,心中佩服自然遵从号令。可如今你无故便要纵放宿敌,让我等如何便肯罢休!”说着便欲挺刃上前厮杀。
“柳某话已讲明好言说尽,我看谁敢动手!”柳少阳见他说出这等话来,心知相劝无果索性用强。左手五指拂出隔空发劲,那校官虽是武功不赖,但霎时浑身为玄劲所制,哪里还能动弹分毫。
众燕军见柳少阳立于场中神威凛凛,不由面面相觑。便在此时,青城派里有人恨詈道:“你这恶贼害我恩师性命,却还要装模作样前来解斗。我青城派今日就算尽殁于此,又有谁要你这恶贼卖弄人情!”说话的乃是楚望南的弟子“化影剑”卓苍丹,但见此人手底金刃破空青光陡闪,长剑快极已冲柳少阳肋腹刺到。
柳少阳眼底觑了身躯不转,骤聚玄功出右手两指骈发迸射气剑,间不容发将来剑“铮”地一声齐柄击断。妄那卓苍丹剑法以快了得,江湖人称“化影剑”。此际却一剑甫出便为柳少阳所败,手中徒留个剑柄怔在当场面如死灰。
柳少阳见他经此一挫神情沮丧,暗想:“此人承了楚真人的衣钵武功不赖,在眼下青城派众弟子中颇有声望。倘若他自觉受辱寻了短见,青城一脉千百年道法岂不更要势微断绝!不如且拿言语激他,好教此人抛却死念!”
他念及此节,索性冷哼道:“这些年青城一脉依附南廷领袖玄宗,谁知盛名之下尽是土鸡瓦犬之辈。可叹门下弟子惫懒不济,连累师门也要蒙羞!”
那卓苍丹听罢这话,掷了剑柄目透恨意,切齿道:“姓柳的,卓某本领微末不是你的对手,但他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你助纣为虐恃强凌弱,终有一日难逃公道!”说罢扭身投南纵下殿阶,踽踽往宫外去了。
柳少阳这番出手立威慑住众人,转而长声道:“自古仇怨难了何苦相逼,诸位就听我言莫斗了罢!”这话字字说来,有如金石交迸震人心脾。两厢众人虽有血债深仇,一时却无人再敢上前。
又过片刻,青城派里青影闪动,前后有数十羽士黯然亦去。余下的青城派弟子尚有十数人,蓦有一人高叫道:“掌门师尊已然仙逝,燕逆犯阙社稷倾颓。我等如今纵然苟且偷生,也要为燕贼不容难以保全师门。与其那时流窜受辱,徒然堕了青城派的威名,何不随先师羽化而去以报圣恩!”
这些剩下的青城派门人皆是生死不畏之辈,人人心中早有殒身卫道之念。听了这话俱都点头相应,不约而同转身拾阶而上,朝着一片火海的奉天殿毅然走去。
柳少阳瞧这些人要纵身火窟殉道,心头不忍又恐燕兵掩杀,冲一众燕军寒声道:“众兄弟与柳某袍泽一场,我自是不愿与诸位兵刃相向。但若尔等今日定要赶尽杀绝,莫怪柳某不顾昔日情谊!”
众燕军兵将听了这话心生忌惮,俱都收束刀剑立马阶下。柳少阳再无顾忌转身起落,已抢在青城派众人头里,相劝道:“蚍蜉蝼蚁尚且恋生,眼下诸位但管自去便是,何苦要白白舍却性命!”
那为首的道人摇了摇头,只阖目吟道:“成王败寇,覆巢安有完卵。玄法无崖,生死何足道哉!”言语间面色如常足下不缓,兀自朝火中昂然行过。
柳少阳闻言怔然心头暗恸,寻思道:“这话倒是不错!眼下江山易主,燕王要身登九五再定乾坤,必然得翦除建文一党。青城派依附南廷日久,多年与燕王势同水火。纵然不被阖派斩草除根,只怕也要销声匿迹了!这些人不愿流落江湖受辱窜匿,想来堪透生死心意甚决,我又何苦强人所难!”
其时奉天殿里外烈焰熊熊热浪滚滚,但见那十余道人挺身而入,周身披火瞬作焦炭。丹墀之下众燕兵遥遥望见这等情形,纵是个个沙场喋血惯看生死,亦也为之喟尽皆寂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