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有这么一位黄衫女子,只得劝张无忌且自宽心,都道:“这黄衫女子的言语行事,对教主显无恶意。金毛狮王若是落在她的手中,定然无恙。瞧此女之意,最多不过探询屠龙宝刀的下落而已。”张无忌焦虑难释,一时却也无可如何,只得派出五行旗下教众,分头赴各处打听。又过一日,彭莹玉自大都到来,也说未能探听到谢逊的丝毫音讯。
明教义军大战数场,虽均获胜,损折也极惨重,此后两三个月内,义军势将忙于休养整顿、招募新兵,不克再与元军大战。彭莹玉那晚见到周芷若自尽,虽不明底细,但自猜想得到两人不是醋海兴波,便是大闹别扭。范遥等又知张无忌与赵敏之间干系颇不寻常,倘若明教教主娶了蒙古郡主为妻,于抗元复国的大业为害非小,眼见目下并无大事,俱劝张无忌早日与周芷若完婚。张无忌对周芷若原已有言在先,当即允可。杨逍择定三月十五为黄道吉日。明教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都为教主的婚事忙了起来。
此时明教威震天下,东路韩山童在淮泗一带迭克大城,西路徐寿辉在鄂北豫南也是连败元兵。教主大婚的喜讯传了出去,武林人士的贺礼便如潮水般涌到。昆仑、崆峒诸派与明教向有仇怨,但一来大都万安寺中张无忌出手相救,已于各派有恩,二来周芷若是峨嵋掌门,是以各派掌门也都遣人送礼到贺。崆峒五老的贺礼尤重。
张三丰亲书“佳儿佳妇”四字立轴,一部手抄的“太极拳经”,命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三大弟子到贺。其时杨不悔已与殷梨亭成婚,一同来到濠州。张无忌笑着上前请安,大声叫道:“六师婶!”杨不悔满脸通红,拉着他手,回首前尘,又是欢喜,又是伤感。张无忌生怕陈友谅、宋青书奸心未息,乘机为害,当下派韦一笑为谢礼使,前赴武当,暗中将宋青书害死莫声谷、又图谋害张三丰之事,详细跟韦一笑说了,嘱咐他上武当山拜见张三丰后,便与俞岱岩、张松溪为伴,防备陈友谅的奸谋,须待宋远桥等回归武当,再行告辞。韦一笑狠狠的道:“自从遵奉教主的训谕,韦一笑不敢再吸人血,这一次撞到了这两个奸贼,非将他二人吸个血干皮枯不可。”张无忌忙道:“那陈友谅嘛,韦兄不妨顺手除去。宋青书是我宋大师伯的独生爱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且由武当派自行清理门户,免伤我宋大师伯之情。”韦一笑答应了,拜别而去。到得三月初十,峨嵋众女侠携带礼物,来到濠州,只丁敏君托人带来贺礼,人却未到。
三月十五正日,明教上下人众个个换了新衣。拜天地的礼堂设在濠州第一大富绅的厅上,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张三丰那副“佳儿佳妇”四字大立轴悬在居中。殷天正为男方主婚,常遇春为女方主婚。铁冠道人为濠州总巡,部署教中弟子四下巡查,以防敌人混入捣乱。汤和统率义军精兵,在城外驻扎防敌。这日上午,少林派、华山派也派人送礼到贺。申时一刻,吉时已届,号炮连声鸣响。众贺客齐到大厅,赞礼生朗声赞礼,宋远桥和殷野王陪着张无忌出来。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八位峨嵋派青年女侠,陪着周芷若婀婀娜娜的步出大厅。周芷若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张无忌和周芷若正在要红毡毹上拜倒,忽听得大门外一人娇声喝道:“且慢!”青影一闪,一个青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庭中,却是赵敏。群豪一见到是她,登时纷纷呼喝起来。明教和各大门派高手不少人吃过她的苦头,没料到她竟孤身闯入险地。性子莽撞些的便欲上前动手。杨逍双臂一张,也喝一声:“且慢!”向众人道:“今日是敝教教主和峨嵋派掌门大喜之日,赵姑娘光临到贺,便是我们嘉宾。众位且瞧峨嵋派和明教的薄面,将旧日梁子暂且放过一边,不得对赵姑娘无礼。”他向说不得和彭莹玉使个眼色,两人已知其意,绕到后堂,即行出去查察,且看赵敏带了多少高手同来。杨逍向赵敏道:“赵姑娘请这边上坐观礼,回头在下再敬姑娘三杯水酒。”
赵敏微微一笑,说道:“我有几句话跟张教主说,说毕便去,容日再行叨扰。”杨逍道:“赵姑娘有甚么话,待行礼之后再说不迟。”赵敏道:“行礼之后,已经迟了。”杨逍和范遥对望一眼,知她今日是存心前来搅局,无论如何要立时阻止,免得将一场喜庆大事闹得尴尬狼狈,满堂不欢。杨逍踏上两步,说道:“咱们今日宾主尽礼,赵姑娘务请自重。”他已打定了主意,赵敏若要捣乱,只有迅速出手点她穴道,制住她再说。赵敏向范遥道:“苦大师,人家要对我动手,你帮不帮我?”范遥眉头一皱,说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既已如此,也是勉强不来了。”
赵敏道:“我偏要勉强。”转头向张无忌道:“张无忌,你是明教教主,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作不作数?”张无忌眼见赵敏到来,心中早已怦怦乱跳,只盼杨逍能打开僵局,劝得她好好离去,听她突然问到自己,只得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赵敏道:“那日我救了你俞三叔和殷六叔之命,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不得有违,是也不是?”张无忌道:“不错。你要我借屠龙宝刀一瞧,你不但已瞧到了,还将宝刀盗了去。”
这数十年来,江湖上人人关心这“武林至尊”屠龙刀的下落,忽听得已入赵敏手中,登时群情耸动。赵敏道:“到底屠龙刀在何人手中,只有金毛狮王谢大侠才知,你可亲自前去问他。”
谢逊已返中原之事武林群豪多不知闻,听到她提及“金毛狮王”,满堂喧哗之声登寂。
张无忌道:“我义父现下身在何处,我日夕挂念,甚盼姑娘示知。”赵敏微微一笑,说道:“我要你做三件事,言定只须不违武林中侠义之道,你就须得遵从。借屠龙刀一观之事,虽然做得不大道地,但这把刀我终究是见到了,后来宝刀被盗,也不能怪你。这第一件事,算你已经办到。现下我有第二件事要办。张无忌,当着天下众位英雄豪杰之前,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张无忌道:“你要我办甚么事?”杨逍插口道:“赵姑娘,你有甚么事要奉托敝教教主,既有约定在先,只要不背武林道义,别说张教主可以应允,便是敝教上下,也当尽心竭力。此刻是张教主和新夫人参拜天地的良辰吉时,别事暂且搁在一旁,请勿多言阻挠。”说到后来,口气已颇为严厉。赵敏却是神色自若,竟似没将这位威霸江湖的明教光明左使放在心上,懒洋洋的道:“我这件事可更加要紧,片刻也延搁不得。”突然走上几步,到了张无忌身前,提高脚跟,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第二件事,是要你今天不得与周姑娘拜堂成亲。”张无忌一呆,道:“甚么?”赵敏道:“这就是第二件事了。至于第三件,以后我想到了再跟你说。”她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甚轻,但周芷若和站得较近的宋远桥、俞莲舟、殷梨亭,以及陪伴新娘的峨嵋八女却都听见了,各人都不禁色为之变。峨嵋八女在衣袖中暗暗捏紧了拳头,倘若赵敏再说不逊之言,辱及峨嵋掌门,免不了要给她吃些苦头。张无忌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赵敏道:“你答应过的话不作数么?”张无忌道:“咱们言明在先,不得违背侠义之道。我和周姑娘既有夫妇之约,倘若依你所言,便违背了这个‘义’字。”赵敏冷笑道:“你若与她成婚,才真是不孝不义。大都游皇城之时,难道你没见到你义父如何遭人暗算?”张无忌怒火上升,大声道:“赵姑娘,今日我敬你是客,让你三分,若再胡说八道,得罪莫怪。”赵敏道:“这第二件事,你是不肯依我的了?”张无忌想起她以郡主之尊,不惜抛头露面,在群豪之前求恳自己别要行礼成婚,原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不由得心软,柔声道:“赵姑娘,事已如此,你还是一切……一切看开些罢。我张无忌是村野匹夫,不配……不配……”赵敏道:“好,你瞧瞧这是甚么?”张开右手,伸到他面前。张无忌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全身发抖,颤声道:“这……这是我……”赵敏迅速合拢手掌,将那物揣入了怀里,说道:“我这第二件事,你依不依从,全由得你。”说着转身便向大门外走去。
她掌中有甚么东西,何以令张无忌一见之下竟这等惊惶失措,谁也无法瞧见。周芷若双目被红巾遮住了,只听得张无忌和赵敏的对答,更丝毫见不到外间的物事。张无忌急道:“赵……赵姑娘,且请留步。”赵敏道:“你要就随我来,不要就快些和新娘子拜堂成亲。男儿汉狐疑不决,别遗终身之恨。”她口中朗声说着这几句话,脚下并不停留,直向大门外走去。张无忌急叫:“赵姑娘且慢,一切从长计议。”眼见她反而加快脚步,忙抢上前去,叫道:“好,就依你,今日便不成婚。”赵敏停步道:“那你跟我来。”张无忌回过头来,见周芷若亭亭而立,心中歉仄无已,待要向她解释几句,却见赵敏又在向外走去,眼前之事紧急万分,须得当机立断,一咬牙,便追向赵敏身后。张无忌刚追到大门边,突然身边红影闪动,一人追到了赵敏身后,红袖中伸出纤纤素手,五根手指向赵敏头顶插了下去。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出手的正是新娘周芷若。张无忌心念一动:“这一招好厉害!芷若从何处学得如此精妙的功夫?”眼见她手掌已将赵敏顶门罩住,五指插落,立是破脑之祸,当下不及细想,窜上前去便扣周芷若的脉门。周芷若左手手肘倏地撞来,波的一声轻响,正中他胸口。张无忌体内九阳神功立时发动,卸去了这一撞的劲力,但已感胸腹间血气翻涌,脚下微一踉跄。
范遥眼见危急,救主情殷,伸掌向周芷若肩头推去。周芷若左手微挥,轻轻一拂,范遥手腕一阵酸麻,这一掌便推不出去。但这么一阻,赵敏已向前抢了半步,避开了脑门要害,只感肩头一阵剧痛,周芷若右手五指已插入她右肩近颈之处。张无忌“啊”的一声,伸掌向周芷若推去。
周芷若头上所罩红布并未揭去,听风辨形,左掌回转,便斩他手腕。张无忌绝不想和她动手,只是见她招数太过凌厉,一招间便能要了赵敏性命,迫于无奈,只有招架劝阻。周芷若上身不动,下身不移,双手连施八下险招。张无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这才挡住。八攻八守,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便即过去。大厅上群豪屏气凝息,无不惊得呆了。赵敏肩受重伤,摔倒在地,五个伤孔中血如泉涌,登时便染红了半边衣裳。周芷若霍地住手不攻,说道:“张无忌,你受这妖女迷惑,竟要舍我而去么?”张无忌道:“芷若,请你谅解我的苦衷。咱俩婚姻之约,张无忌决无反悔,只是稍迟数日……”周芷若冷冷的道:“你去了便休再回来,只盼你日后不要反悔。”赵敏咬牙站起,一言不发的向外便走,肩头鲜血,流得满地都是。群豪虽然见过江湖上不少异事,但今日亲见二女争夫,血溅华堂,新娘子头遮红巾,而以神奇之极的武功毁伤情敌,无不神眩心惊,谁也说不出话来。
张无忌一顿足,说道:“义父于我恩重如山,芷若,芷若,盼你体谅。”说着向赵敏追了出去。
殷正天、杨逍、俞莲舟、殷梨亭等不明其中原因,谁也不敢拦阻。周芷若霍地伸手扯下遮脸红巾,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义绝。”说着揭下头顶珠冠,伸手抓去,手掌中抓了一把珍珠,抛开凤冠,双手一搓,满掌珍珠尽数成为粉末,簌簌而落,说道:“我周芷若不雪今日之辱,有如此珠。”殷天正、宋远桥、杨逍等均欲劝慰,要她候张无忌归来,问明再说,却见周芷若双手一扯,嗤的一响,一件绣满金花的大红长袍撕成两片,抛在地下,随即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上了屋顶。杨逍、殷天正等一齐追上,只见她轻飘飘的有如一朵红云,向东而去,轻功之佳,竟似不下于青翼蝠王韦一笑。杨逍等料知追赶不上,怔了半晌,重行回入厅来。一场喜庆大事被赵敏这么一闹,转眼间风流云散,明教上下固感脸上无光,前来道贺的群豪也是十分没趣。众人纷纷猜测,不知道赵敏拿了甚么要紧物事给张无忌看了,以致害得他急急追出,听他言中含意,似乎此事和谢逊有重大关连,但其中真相却是谁也不知。
峨嵋众女低声商议几句,便即气愤愤的告辞。殷天正连声致歉,说务当率领张无忌前来峨嵋金顶郑重赔罪,再办婚事,千万不可伤了两家和气。峨嵋众女不置可否,当即分头前去寻觅周芷若,群雌粥粥,痛斥男子汉薄幸无良。原来赵敏握在掌中给张无忌看的,乃是一束淡黄色头发。张无忌一见,立时认出是谢逊的头发。谢逊所练内功与众不同,兼之生具异禀,中年以后,一头长发转为淡黄,但这颜色和西域色目人的金发却截然有异。张无忌心想谢逊的头发既被赵敏割下一截,自必已入她掌握之中,自己如和周芷若拜了天地,她一怒之下,不是去杀了谢逊,便是于他不利,可是当着群豪之前,却又不能向周芷若解释苦衷。要知众贺客之中,除了明教和武当派诸人之外,几乎人人欲得谢逊而甘心,不是报复昔日他大肆杀戮之仇,便是意图夺取屠龙宝刀。是以他一见赵敏奔出,明知万分对不起周芷若,终以义父性命为重,跟着追去他出了大门,只见赵敏发足疾奔,肩头鲜血,沿着大街一路洒将过去。他吸一口气,窜出数丈,当即拦在她身前,说道:“赵姑娘,你别逼我做不义之人,受天下英雄唾骂。”赵敏肩头受伤颇重,初时凭着一口真气支持,勉力而行,待得听了这几句话,说道:“你……你……”真气一泄,登时摔倒。张无忌俯身道:“你先跟我说,我义父在哪里?”赵敏道:“你带着我去救他,我给……给你……指路。”张无忌道:“他老人家性命可是无恙?”赵敏有气没力的道:“你义父……义父落入了成昆手中。”张无忌听到“成昆”两字,这一惊当真是心胆俱裂,此人武功既高,计谋又富,谢逊和他仇深似海,落入他的手中凶险不可言喻。赵敏道:“你一个人不成,叫……叫杨逍他们同去……”说着伸手指向西方,突然间脑袋向后一仰,晕了过去。张无忌想像义父此刻的苦楚危难,五内如焚,当即抱起赵敏,匆匆撕下衣襟,替她裹了伤口,招手命街旁一个明教教徒过来,嘱咐道:“你快去禀报杨左使,命他急速率领众人,向西赶来,说我有要事吩咐。”那教徒答应了,飞奔着前去禀报。张无忌心想早到一刻好一刻,世事难料,说不定只半刻之间的延搁,便救不到义父性命,当下抱起赵敏,快步走到城门边,命守门士卒牵过一匹健马,飞身而上,向西急驰。驰了数里,只觉怀中赵敏的身子渐渐寒冷,伸手搭她脉搏,但觉跳动微弱,他惊慌起来,揭开她伤口裹着的衣襟,只见五个指孔深及肩骨,伤口旁肌肉尽呈紫黑,显然中了剧毒。他大是惊疑:“芷若是峨嵋弟子,如何会使这般阴毒功夫?她出招凌厉狠辣,更胜于灭绝师太,那是甚么缘故?”眼见若不急救,赵敏登时便要毒发身死,他一身新郎装束,身边如何会携带得疗毒的药品?微一沉吟,当即跃下马背,抱着她纵身往左首山上窜去,四下张望,寻找去毒的草药,但一时之间,连最寻常的草药也无法找到。
他一颗心怦怦乱跳,转过几个山坳,口中只是喃喃祷祝。突然间眼睛一亮,只见右前方一条小瀑布旁生着四五朵红色小花,这是“佛座小红莲”,颇有去毒之效。虽说此时正当仲春百花盛放,但这红花恰能在此处觅到,也当真是天幸。他心中大喜,抱着赵敏越过两道山涧,摘下红花嚼烂了,一半喂入赵敏口中,一半敷在她肩头,这才抱起赵敏,向西便奔。奔出三十余里,赵敏嘤咛一声,醒了过来,低声道:“我……我可还活着么?”张无忌见“佛座小红莲”生效,心中大喜,笑道:“你觉得怎样?”赵敏道:“肩上痒得很。唉,周姑娘这一手功夫当真厉害。”
张无忌将她轻轻放下,再看她肩头时,只见黑气丝毫不淡,只是她脉搏却已不如先前微弱。张无忌略一沉吟,知道“佛座小红莲”药性太缓,不足以拔毒,于是俯口到她肩头,将伤口中毒血一口口的吸将出来,吐在地下,腥臭之气,冲鼻欲呕。赵敏星眸回斜,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叹道:“无忌哥哥,这中间的原委,你终于想到了吗?”
张无忌吸完了毒血,到山溪中嗽了口,回来坐在她身畔,问道:“甚么原委?”赵敏道:“周姑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会这种阴毒的邪门武功?”张无忌道:“我也觉奇怪,不知是谁教她的。”赵敏嫣然一笑,道:“定是魔教邪派的小贼教的了。”张无忌笑道:“魔教中魔头虽多,谁也不会这门武功,只有青翼蝠王吸人颈血,张无忌吸人肩血,差相彷佛。”随即又问:“我义父怎会落在成昆手中?此刻到底在哪里?”赵敏道:“我带你去设法营救便是。在甚么地方,却是布袋和尚说不得。我一说,你飞奔前去,便抛下我不管了。”张无忌叹道:“我总不见得如此无情无义罢?”
赵敏道:“为了你义父,你肯抛下你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何况是我?”说着慢慢斜倚在他身上,说道:“今日耽误了你的洞房花烛,你怪我不怪?”
不知如何,张无忌此刻心中甚感喜乐,除了挂念谢逊安危之外,反觉比之将要与周芷若拜堂成亲那时更加平安舒畅,到底是甚么原因,却也说不上来,然而要他承认欢喜赵敏搅翻了喜事,可又说不出口,只得道:“我自然怪你。日后你与那一位英雄潇洒的郡马爷拜堂之时,我也来大大捣乱一场,决不让你太太平平的做新娘子。”
赵敏苍白的脸上一红,笑道:“你来捣乱,我一剑杀了你。”张无忌忽然叹了口气,黯然不语。赵敏道:“你叹甚么气?”张无忌道:“不知道那位郡马爷生前做了甚么大善事,修来这样的好福气。”赵敏笑道:“你现下再修,也还来得及。”张无忌心中怦然一动,问道:“甚么?”赵敏脸一红,不再接口了。说到这里,两人谁也不好意思往下深谈,休息一会,张无忌再替她敷药,抱起她又向西行。赵敏靠在他肩头,粉颊和他左脸相贴,张无忌鼻中闻到的是粉香脂香,手中抱着的是温香软玉,不由得意马心猿,神魂飘飘,倘若不是急于要去营救义父,真的要放慢脚步,在这荒山野岭中就这么走上一辈子了。两人这一晚便在濠州西郊荒山中露宿一夜,次日到了一处小镇,买了两匹健马。赵敏毒伤极难拔净,身子虚弱,无力单独骑马,只好靠在张无忌身上,两人同鞍而乘。如此行了五日,已到河南境内。这日正行之间,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有百余骑疾驰而来,只听得铁甲锵锵,正是蒙古的骑兵。张无忌将马勒在一旁,让开了道。蒙古骑兵队驰过,数十丈后又是一队骑者,这群人行列不整,或前或后,行得疏疏落落,张无忌一瞥之下,见人群中竟有“神箭八雄”在内,暗叫:“不好!”急忙转过了头。这二十余人见他衣饰华贵,怀中抱着一个青年女子,两人的脸都向着道旁,也均不以为意,神箭八雄亦无一人知觉,待这一批人过完,张无忌拉过马头,正要向前再行,忽听得蹄声轻捷,三乘马如飞冲到。中间是匹白马,马上乘客锦袍金冠,两旁各是一匹栗马,鞍上赫然是鹿杖客和鹤笔翁玄冥二老。张无忌待要转身,鹿杖客已见到了二人,叫道:“郡主娘娘休慌,救驾的来了。”鹤笔翁当即纵声长啸。“神箭八雄”等听到啸声,圈转马头,将两人围在中间。
张无忌一怔,向怀中的赵敏望去,似说:“你安排下伏兵,向我袭击吗?”却见她神色忧急,登知错怪了她,心中立时舒坦。只听赵敏说道:“哥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爹爹好罢?”张无忌听她叫出“哥哥”两字,才留神白马鞍上那个锦袍青年,认得他是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汉名叫作王保保。张无忌曾在大都见过他两次,只因此刻全神贯注于玄冥二老身上,没去留心旁人。王保保乍见娇妹,不禁又惊又喜,他却不识张无忌,皱眉道:“妹子,你……你……”赵敏道:“哥哥,我中了敌人暗算,身受毒伤不轻,幸蒙这位张公子救援,否则今天见不到哥哥了。”鹿杖客将嘴凑到王保保耳边,低声道:“小王爷,那便是魔教的教主张无忌。”王保保久闻张无忌之名,只道赵敏受他挟制,在他胁迫之下,方出此言,右手一挥,玄冥二老欺到张无忌左右五尺之处,神箭八雄中的四雄也各弯弓搭箭,对准他后心。王保保道:“张教主,阁下是一教之主,武林中成名的豪杰,欺侮舍妹一个弱女子,岂不教人耻笑?快快将她放下,今日饶你不死。”
赵敏道:“哥哥,你何出此言?张公子确是有恩于我,怎说得上‘欺侮’二字?”王保保认定妹子是在敌人淫威之下,不得不如此说,朗声道:“张教主,你武功再强,总是双拳难敌四手,快快放下我妹子,今日咱们两下各不相犯,我王保保言而有信,不须多疑。”张无忌心想:“赵姑娘毒伤甚重,随着我千里奔波,不易痊可,既与她兄长相遇,还是让她随兄而去,由王府名医调治,于她身子有益。”便道:“赵姑娘,令兄要接你回去,咱们便此别过,只请示知我义父所在,我自去设法相救。咱们后会有期。”说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明知和她汉蒙异族,官民殊途,双方仇怨甚深,但临别之际,实不胜恋恋之情。不料赵敏说道:“我始终没跟你说谢大侠的所在,自有深意,我只答应带你前去找他,却不能告诉你地方。”张无忌一怔,道:“你重伤未愈,跟着我长途跋涉,大是不宜,还是与令兄同归的为是。”赵敏脸上满是执拗之色,道:“你若撇下我,便不知谢大侠的所在。我身子一天好一天,路上走走,反而好得快,回到王府去,可闷也闷死了我。”
张无忌向王保保道:“小王爷,你劝劝令妹罢。”王保保大奇,心念一转,冷笑道:“嘿嘿,你装模作样,弄甚么鬼?你手掌按在我妹子死穴之上,她自是只好遵你吩咐,嘴里胡说八道。”张无忌一跃而起,纵身下地。
神箭八雄中有二人只道他要出手向王保保袭击,嗖嗖两箭,向他射来,风声劲急。张无忌左手一引一带,使出乾坤大挪移神功,两枝狼牙箭回转头去,劲风更厉,啪啪两响,将发箭二人手中的长弓劈断。若非那二人闪避得快,还得身受重伤。双箭余势不衰,疾插入地,箭尾雕翎兀自颤动不已。众人无不骇然。张无忌离得赵敏远远地,说道:“赵姑娘,你先回府养好伤势,我等再谋良晤。”赵敏摇头道:“王府中的医生哪里有你医道高明?你送佛送上西天罢。”
王保保见张无忌远离妹子,但妹子仍是执意与他同行,不由得又是惊诧,又是气恼,向玄冥二老道:“有烦两位保护舍妹,咱们走!”玄冥二老应道:“是!”走到赵敏马旁。赵敏朗声道:“鹿鹤二位先生,我有要事须随同张教主前去办理,正嫌势孤力弱,你二位随我同去罢。”玄冥二老向王保保望了一眼,鹿杖客道:“魔教的大魔头行事邪僻,郡主不宜和他多所交往,还是跟小王爷一起回府的为是。”赵敏秀眉微蹙,道:“两位现下只听我哥哥的话,不听我话了么?”鹿杖客陪笑道:“小王爷是出于爱护郡主的好意。”赵敏哼了一声,向王保保道:“哥哥,我行走江湖,早得爹爹允可,你不用为我担忧,我自己会当心的。你见到爹爹时,代我问候请安。”王保保知道父亲向来宠爱娇女,原也不敢过份逼迫,但若任由她孤身一人随魔教教主而去,无论如何不能放心,见她伏在马鞍之上,娇弱无力,却提缰便欲往西,当即张开双臂拦住,说道:“好妹子,爹爹随后便来,你稍待片刻,禀明了爹爹再走不迟。”赵敏笑道:“爹爹一到,我便走不成了。哥哥,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管我。”
王保保再向张无忌打量,见他长身玉立,面目英俊,听着妹子的语气,显已钟情于他,心想明教造反作乱,乃是大大的叛逆,朝廷的对头,妹子竟然受此魔头蛊惑,为祸非小,当下左手一挥,喝道:“先将这魔头拿下了。”鹿杖客挥动鹿杖,鹤笔翁舞起鹤笔,化作一片黄光,两团黑气,齐向张无忌身上罩下。
赵敏深知玄冥二老的厉害,张无忌武功虽强,但以一敌二,手中又无兵刃,生怕伤到了他,叫道:“玄冥二老,你们要是伤了张教主,我禀明爹爹,可不能相饶。”王保保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玄冥二老,你们杀了这小魔头,父王和我均有重赏。”他顿了一顿,又道:“鹿先生,小王加赠四名美女,定教你称心如意。”
他兄妹二人一个下令要杀,一个下令不得损伤,倒使玄冥二老左右做人难了。鹿杖客向师弟使个眼色,低声道:“捉活的。”张无忌突然展开圣火令上所载武功,上身微斜,右臂弯过,从莫名其妙的方位转了过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鹿杖客一个耳光,喝道:“你倒捉捉看。”鹿杖客突然间吃了这个大亏,又惊又怒,但他究是一流高手,心神不乱,将一根鹿头杖使得风雨不透。张无忌欲待再使偷袭,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可施。赵敏马缰一提,纵马便行。王保保马鞭挥出,刷的一鞭,打在她坐骑的左眼之上。那马吃痛,长声嘶鸣,前足提了起来。赵敏伤后虚弱,险些儿从鞍上摔下,怒道:“哥哥,你定要拦我么?”王保保道:“好妹子,你听我话,回家后哥哥慢慢跟你赔罪。”
赵敏道:“哥哥,你若是阻止了我,有一个人不免死于非命。张教主从此恨我入骨,你妹子……你妹子也就难以活命了。”王保保道:“妹子说哪里话来?汝阳王府中高手如云,自能保护你周全。这小魔头别说出手伤你,便是想要再见你一面,也未必能够。”赵敏叹道:“我就怕不能再见他。那我……我是不想活了。”他兄妹二人情谊甚笃,向来无话不说,赵敏情急之下,竟毫不隐瞒,将倾心于张无忌的心意坦然说了出来。王保保怒道:“妹子你忒也胡涂,你是蒙古王族,堂堂的金枝玉叶,怎能向蛮子贱狗垂青?若让爹爹得知,岂不气坏了他老人家?”左手一挥,又有三名好手上前夹攻。张无忌和玄冥二老此时各运神功,数丈方圆之内劲风如刀,那三名好手怎能插得下手去?赵敏叫道:“张公子,你要救义父,须得先救我。”王保保见妹子意不可回,心下焦急,当下伸臂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身前鞍上,双腿一夹,纵马便行。赵敏的武功本较兄长为高,但重伤后全无力气,只有张口大呼:“张公子救我,张公子救我!”张无忌呼呼两掌,使上了十成劲力,将玄冥二老逼得倒退三步,展开轻功,向王保保马后追来。玄冥二老和其余三名好手大惊,随后急追。张无忌每当五人追近,便反手向后拍出数掌,九阳神功威力奇大,每掌拍出,玄冥二老便须闪避,不敢直撄其锋。如此连阻三阻,张无忌追及奔马,纵身跃起,抓住王保保后颈。这一抓之中暗藏拿穴手法,王保保上身登时酸麻,双臂放开了赵敏,身子已被张无忌提起,向鹿杖客投去。鹿杖客急忙张臂接住,张无忌已抱起赵敏,跃离马背,向左首山坡上奔去。
鹤笔翁和其余好手大声呼喝,随后追来。可是这山峰高达数百丈,登高追逐,最是考较轻功,玄冥二老内力极强,轻功却非一流,反是另外四五人追在鹤笔翁之前。张无忌在山上拾起几枚石子,连珠掷出,登时有人中石,骨碌碌的滚下山来。余人暗自吃惊,虽在小王爷监视之下不敢停步,脚下却放得缓了。眼见张无忌抱着赵敏越奔越高,再也追赶不上。王保保破口大骂,连叫:“放箭,放箭!”自己也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向张无忌后心射去。他弓力甚劲,但终于相距太远,箭尖离张无忌后心尚有丈余,羽箭便掉在地下。
赵敏抱着张无忌头颈,知道众人已追赶不上,一颗心才算落地,叹道:“总算我有先见之明,没告知你谢大侠的所在,否则你这个没良心的小魔头焉肯出力救我。”张无忌转过一个山坳,脚下仍是丝毫不缓,说道:“你跟我说了,自己回府养伤,岂不两全其美?又何苦既得罪了兄长,又陪着我吃苦?”赵敏道:“我既决意跟着你吃苦,这位兄长嘛,迟早总是要得罪的。我只怕你不许我跟着你,别的我甚么都不在乎。”张无忌虽知她对自己甚好,但有时念及,总想这不过是少女怀春,一时意动,没料到她竟是粪土富贵,弃尊荣犹如敝屣,一往情深若此。低下头去,但见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情意盈盈,眼波流动,说不尽的娇媚无限,忍不住俯下头去,在她微微颤动的樱唇上一吻。
一吻之下,赵敏满脸通红,激动之下,竟尔晕了过去。张无忌深明医理,料知无妨,心中却又加深了一层感激,突然想起:“芷若待我,哪有这般好!”
赵敏晕去一阵,便即醒转,见他若有所思,问道:“你在想甚么?定是想周姑娘了?”张无忌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到很是对她不起。”赵敏道:“你后悔不后悔?”张无忌道:“当时我要跟她拜堂成亲,想到你时,不由得好生伤心;此刻想到了她,却又对她好生抱歉。”
赵敏微笑道:“那你心中对我爱得多些,是不是?”张无忌道:“老实跟你说罢,我对你是又爱又恨,对芷若是又敬又怕。”赵敏笑道:“哈哈!我宁可你对我又爱又怕,对她是又敬又恨。”张无忌笑道:“现下又不同了,我对你是又恨又怕,恨的是你拆散了我美满姻缘,怕的是你不肯赔我。”赵敏道:“赔甚么?”张无忌笑道:“今日要你以身相代,赔还我的洞房花烛。”赵敏满脸飞红,忙道:“不,不!那要将来跟我爹爹说好……等我向哥哥赔礼疏通,这才……这才……”张无忌道:“要是你爸爸一定不肯呢?”赵敏叹道:“那时我嫁魔随魔,只好跟着你这小魔头,自己也做个小魔婆了。”张无忌板起了脸,喝道:“大胆妖女,跟着张无忌这淫贼造反作乱,该当何罪?”赵敏也板起了脸,正色道:“罚你二人在世上做对快活夫妻,白头偕老,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得超生。”两人说到这里,一齐哈哈大笑。
忽听得前面一人朗声道:“郡主娘娘,小僧在此恭候多时。”只见山后转出二十余名番僧,都是身穿红袍。张无忌认得这些番僧的衣饰,那晚在万安寺高塔之下,他们曾出手截拦自己,武功着实了得,幸好韦一笑去汝阳王府放火,才将他们引开,否则要救六大派群豪,委实不易。当先一名番僧双手合十,躬身说道:“小僧奉王爷之命,迎接郡主回府。”赵敏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么?”那番僧道:“郡主身上有伤,王爷极是担心,吩咐小僧,迎接郡主芳驾。”说着举了举手上的一只白鸽。赵敏知道是兄长以白鸽传讯,通知了父亲,是以被这群番僧迎头截住,问道:“我爹爹在哪里?”那番僧道:“王爷便在山下相候,急欲瞧瞧郡主伤势如何。”张无忌情知多言无益,大踏步便往前闯去,喝道:“要命的,快快让道,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两名番僧并肩踏上一步,各出右掌当胸推到。张无忌左掌挥出,一引一带,将两僧的掌力撞了回去。两名番僧齐声叫道:“阿米阿米哄,阿米阿米哄!”似是念咒,又似骂人。赵敏不肯吃亏,叫道:“你才阿米阿米哄!”两名番僧登登登退了三步,其后两名番僧各出右掌,分别伸掌抵住一僧背心,将他们推了回来。两名番僧招式不变,又是一招“排山掌”击至。张无忌不愿跟他们硬拚,耗费真力,当下以挪移乾坤心法将二僧劲力化开,不料手指刚触及二僧掌缘,突然间如磁吸铁,手指竟和二僧掌缘牢牢粘住。两名番僧大叫:“阿米阿米哄,阿米阿米哄!”张无忌连挣两下,都是没能挣脱,只得运起九阳神功反击过去。这一次却没将两名番僧推动,但见二僧身后廿二名番僧已排成两列,各出右掌,抵住前人后心,二十四名番僧排成了两排。张无忌猛然想起:“曾听太师父言道,天竺武功中有一门并体连功之法。这廿四个番僧集力和我对掌,我内力再强,终究敌不过廿四人合力。”他生怕更有追兵到来,一声清啸,手上已加了三成力,突然往斜里推出,跟着身子向左一闪,这一来,廿四名番僧的劲力已不能联成一条直线,前面六名番僧收不住脚步,直冲过来。张无忌双手连挥,啪啪啪啪啪啪六响过去,六名番僧摔倒在地,口喷鲜血。但其后的第七、第八名番僧跟着冲到,挥掌击至。
张无忌心想:“还不是一样?”右掌拍出,与二僧双掌相接,微一凝力,正要运劲斜推,忽听得背后脚步轻响,有人挥掌拍来。他左掌向后拍出,待要将这掌化开,可是他的乾坤大挪移心法全恃九阳神功为根,此时全力对付身前十八名番僧合力,拍向身后这一掌已只不过平时的二成力道。但觉一股阴寒之气从掌中直传过来,霎时间全身发颤,身形一晃,俯身扑倒。原来正是鹿杖客以玄冥神掌忽施偷袭。赵敏惊呼:“鹿先生,住手!”扑上去遮住张无忌身子,喝道:“哪一个敢再动手?”鹿杖客本想补上一掌,就此结果了这个生平第一劲敌的性命,但见郡主如此相护,只得罢手退开,他纵声长啸,示意已然得手,招呼同伴赶来,说道:“郡主娘娘,王爷只盼郡主回府,并无他意。此人是大逆不道的反叛,郡主何苦如此?”赵敏心中气苦,本想狠狠申斥他一番,但转念一想,莫要激动他的怒气,竟尔伤了张无忌性命,当下忍住口边言语,扶起张无忌。过不多时,鸾铃声响,三骑马从山道上驰来,一是鹤笔翁,一是王保保,最后一人竟是汝阳王亲自到了。三人驰到近处,翻身下马,汝阳王皱眉道:“敏敏,你怎么了?干么不听哥哥的话,在这里胡闹?”
赵敏眼泪夺眶而出,叫道:“爹,你叫人这样欺侮女儿。”汝阳王上前几步,伸手要去拉她。赵敏右手一翻,白光闪动,已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胸口,叫道:“爹,你不依我,女儿今日死在你的面前。”汝阳王吓得退后两步,颤声道:“有话好说,快别这样!你……你要怎样?”
赵敏伸左手拉开自己右肩衣衫,扯下绷带,露出五个指孔,其时毒质已去,伤口未愈,血肉模糊,更是可怖。汝阳王见她伤得这样厉害,心疼爱女,连声道:“怎样了?怎样了?干么伤得这等厉害?”赵敏指着鹿杖客道:“这人心存不良,意欲**女儿,我抵死不从,他……他……便抓得我这样,求爹爹……爹爹作主。”鹿杖客只吓得魂飞天外,忙道:“小人斗胆也不敢,岂……岂有此事?”汝阳王向他瞪目怒视,哼了一声,道:“好大的胆子!韩姬之事,我已宽恩不加追究,却又冒犯我女儿起来了。拿下!”这时他随侍的武士已先后赶到,听得王爷喝令拿人,虽知鹿杖客武功了得,还是有四名武士欺近身去。鹿杖客又惊又怒,心想他父女骨肉至亲,郡主恼我伤她情郎,竟来反咬我一口,常言道“疏不间亲”,郡主又是诡计多端,我怎争得过她?当下挥出一掌,将四名武士逼退,叹道:“师弟,咱们走罢!”鹤笔翁尚自迟疑。赵敏叫道:“鹤先生,你是好人,不像你师兄是好色之徒,快将你师兄拿下,我爹爹升你做个大官,重重有赏。”玄冥二老武功卓绝,只是热中于功名利禄,这才以一代高手的身分,投身王府以供驱策。鹤笔翁素知师兄好色贪淫,听了赵敏之言,倒也信了七八成,升官之赏又令他怦然心动,只是他与鹿杖客同门至好,却又下不了手,一时犹豫难决。鹿杖客脸色惨然,颤声道:“师弟,你要升官发财,便来拿我罢。”鹤笔翁叹道:“师哥,咱们走罢!”和鹿杖客并肩而行。玄冥二老威震京师,汝阳王府中武士对之敬若天人,谁敢出来阻挡?汝阳王连声呼喝,众武士只是虚张声势、装模作样的叫嚷一番,眼见玄冥二老扬长下山去了。汝阳王道:“敏敏,你既已受伤,快跟我回去调治。”赵敏指着张无忌道:“这位张公子见鹿杖客欺侮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哥哥不明就里,反说他是甚么叛逆反贼。爹爹,我有一件大事要跟张公子去办,事成之后,再同他来一起叩见爹爹。”汝阳王听她言中之意,竟是要委身下嫁此人,听儿子说这人竟是明教教主,他这次离京南下,便是为了要调兵遣将,对付淮泗和豫鄂一带的明教反贼,如何能让女儿随此人而去?问道:“你哥哥说,这人是魔教的教主,这没假罢?”赵敏道:“哥哥就爱说笑。爹爹,你瞧他有多大年纪,怎能做反叛的头脑?”汝阳王打量张无忌,见他不过二十一二岁年纪,受伤后脸色憔悴,失去英挺秀拔之气,更加不像是个统率数十万大军的大首领。但他素知女儿狡谲多智,又想明教为祸邦国,此人就算不是教主,只怕也是魔教中的要紧人物,须纵他不得,便道:“将他带到城里,细细盘问。只要不是魔教中人,我自有升赏。”他这样说,已是顾到了女儿的面子,免得她当着这许多人面前恃宠撒娇。四名武士答应了,便走近身来。赵敏哭道:“爹爹,你真要逼死女儿么?”匕首向胸口刺进半寸,鲜血登时染红衣衫。汝阳王惊道:“敏敏,千万不可胡闹。”赵敏哭道:“爹爹,女儿不孝,已私下和张公子结成夫妇。你就算少生了女儿这个人。放女儿去罢。否则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汝阳王左手不住拉扯自己胡子,满额都是冷汗。他命将统兵、交锋破敌,都是一言立决,但今日遇上了爱女这等尴尬事,竟是束手无策。王保保道:“妹子,你和张公子都已受伤,且暂同爹爹回去,请名医调理,然后由爹爹主持婚配。爹爹得了个乘龙快婿,我也有一位英雄妹夫,岂不是好?”他这番话说得好听,赵敏却早知是缓兵之计,张无忌一落入他们手中,焉有命在?一时三刻之间便处死了,便道:“爹爹,事已如此,女儿嫁鸡随鸡、嫁犬随犬,是死是活,我都随定张公子了。你和哥哥有甚计谋,那也瞒不过我,终是枉费心机。眼下只有两条路,你肯饶女儿一命,就此罢休。你要女儿死,原也不费吹灰之力。”汝阳王怒道:“敏敏,你可要想明白。你跟了这反贼去,从此不能再是我女儿了。”
赵敏柔肠百转,原也舍不得爹爹哥哥,想起平时父兄对自己的疼爱怜惜,心中有如刀割,但自己只要稍一迟疑,登时便送了张无忌性命,眼下只有先救情郎,日后再求父兄原谅,便道:“爹爹,哥哥,这都是敏敏不好,你……你们饶了我罢。”汝阳王见女儿意不可回,深悔平日溺爱太过,放纵她行走江湖,以致做出这等事来,素知她从小任性,倘加威逼,她定然刺胸自杀,不由得长叹一声,泪水潸潸而下,呜咽道:“敏敏,你多加保重。爹爹去了……你……你一切小心。”赵敏点了点头,不敢再向父亲多望一眼。汝阳王转身缓缓走下山去,左右牵过坐骑,他恍如不闻不见,并不上马,走出十余丈,他突然回过身来,说道:“敏敏,你的伤势不碍么?身上带得有钱么?”赵敏含泪点了点头。汝阳王对左右道:“把我的两匹马牵给郡主。“左右卫士答应了,将马牵到赵敏身旁,拥着汝阳王走下山去。六名番僧委顿在地,无法站起,余下的番僧两个服侍一个,扶着跟在后面。过不多时,众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张无忌和赵敏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