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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乌鞘岭口拚鬼侠 赤套渡头扼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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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洛手托短剑,呆呆的出神,望着霍青桐追上回人大队,渐渐隐没在远方大漠与蓝天

    相接之处,心头一震,正要去问陆菲青,忽见前面一骑如一溜烟般奔来,越到前面越快,却

    是心砚回来了。心砚见到陈家洛,远远下了马,牵马走到跟前,兴高采烈的道:“少爷,章

    十爷随后就来,咱们逮到了一个人。”陈家洛问道:“逮到了甚么人?”心砚道:“我骑了

    白马赶到破庙那边,章十爷在和一人合口,那人要过来,十爷叫他等一会。两人正在争闹,

    那人一见到我骑的马,就大骂我是偷马贼一伙,举刀向我砍来。我和十爷给他干上了。那人

    武功很好,可是没兵刃,不知哪里偷来了一把劈柴刀,当然使不顺手啦。打了二十多个回

    合,十爷才用狼牙棒将他柴刀砸飞,那人手下真是来得,空手斗我们两个,后来我拾了地下

    石子,不住掷他,他躲避石子,一不留神,腿上被十爷打了一棒,这才给我们逮住。”陈家

    洛笑了笑,问道:“那人叫甚么名字?干甚么的?”心砚道:“咱们问他,他不肯说。不过

    十爷说他是洛阳韩家门的人,使的是铁琵琶手。”不久章进也赶到了,下马向陈家洛行礼,

    随手将马鞍上的人提了下来,那人手脚被缚,昂然而立,神态甚是倨傲。陈家洛问道:“阁

    下是洛阳韩家门的?尊姓大名?”那人仰头不答。陈家洛道:“心砚,你替这位爷解了

    缚。”心砚拔出刀来,割断了缚住他手脚的绳子,挺刀站在他背后,防他有何异动。陈家洛

    道:“他二人得罪阁下,请勿见怪,请到帐篷里坐地。”四人到得帐中,陈家洛和那人席地

    而坐,群雄陆续进来,都站在陈家洛身后。那人看见骆冰进来,勃然大怒,跳起身来,戟指

    而骂:“你这婆娘偷我的马,你不还马,决不和你甘休!”骆冰笑道:“你是韩文冲韩大

    爷,是吗?咱们换一匹马骑,我还补了你一锭金子,你赚了钱、发了财啦,干么还生气?”

    陈家洛问起情由,骆冰将抢夺白马之事笑着说了,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原来红花会虽

    然不禁偷盗,但骆冰心想总舵主出身相府,官宦子弟多数瞧不起这种不告而取的勾当,是以

    一直没说此马的来历。陈家洛道:“既是如此,四嫂这匹马还给韩爷吧。那锭金子也不用还

    了,算是租用尊骑的一点敬意。韩爷腿上的伤不碍事吧?心砚,给韩爷敷上金创药。”韩文

    冲见陈家洛如此处理,怒气渐平,正想交待几句场面话,忽然骆冰道:“总舵主,那不成,

    你知道他是谁?他是镇远镖局的人。”陈家洛道:“当真?”骆冰取出王维扬那封信,交给

    陈家洛,说道:“请看。”陈家洛接过信,只看了开头一个称呼,就将信一折,交给韩文

    冲,说道:“这是韩爷的信,在下不便观看。”韩文冲心想:“横竖你的同党已经看过,我

    乐得大方。”便道:“我是镇远镖局的,那不错,不知哪一点冒犯各位了,倒要请教。韩某

    光明磊落,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阁下请看吧。”说着将信摊开,放在陈家洛面前。陈家洛一

    目十行,一瞥之间,已知信中意思,说道:“威震河朔王维扬王老镖头的威名,在下是如雷

    贯耳,只是无由识荆,实为恨事。阁下是洛阳韩家门的,不知和韩五娘是怎样称呼?”韩文

    冲道:“那是先婶娘。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不知是否识得先婶娘?”陈家洛微微一笑,说

    道:“我只是慕名而已。我姓陈名家洛。”韩文冲一听,立即站起,惊道:“你……是陈阁

    老的公子?”常赫志道:“这位是我们红花会的总舵主。跟你说了半天话,先人板板,你有

    眼不识泰山。”韩文冲慢慢坐下,不住打量这位少年总舵主。陈家洛道:“江湖上不知是谁

    造谣,说贵同门之死与敝会有关,其实这事我们全不知情。在下本已派了一位兄弟要到洛阳

    来说明这个过节,只因忽有要事,一时难以分身。韩爷今日到此,那是再好没有。不知何以

    有此谣言,韩爷能否见告?”韩文冲道:“你……你真是海宁陈阁老的公子?”陈家洛道:

    “韩爷既知在下身世,自也不必相瞒。”

    韩文冲道:“自公子离家,相府出了重赏找寻,数年来一无音讯,后来有人访知公子在

    红花会,又说公子到了回疆。我师兄焦文期受相府之聘,前赴回疆寻访公子,哪知他突然不

    明不白的失了踪。此事已隔五年,直到最近,有人在陕西山谷之中发见焦师兄所用的铁牌和

    琵琶钉,才知他已不幸遭害。虽然他已死无对证,当时也无人亲眼见他遭难情形,但公子请

    想,如不是红花会下的手,又是何人?……”

    他话未说完,章进喝道:“你师兄贪财卖命,死了也没甚么可惜。我们红花会要是杀了

    他,难道不敢认账?老子老实跟你说,这个人,我们没杀。不过你找不到人报仇,就算是老

    子杀的好了。老子生平杀的人难道还少了?多一个他***焦文期,又有甚么相干?”韩文

    冲斜眼看他,心中将信将疑。无尘冷笑道:“我们红花会众当家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

    几时骗过人来?你不信他话,就是瞧我不起。嘿嘿,你瞧我不起,胆子不小哇!”纷乱中陆

    菲青突然高叫:“焦文期是我所杀。我不是红花会的,这事可跟红花会全无干系。”众人都

    是一楞。陆菲青站起身来,将当年焦文期怎样黑夜寻仇、怎样以三攻一、怎样狠施毒手、怎

    样命丧荒山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骂焦文期不要脸,杀得好。韩文冲铁青

    着脸,一言不发。陆菲青道:“韩爷要给师哥报仇,现下动手也无不可。这事与红花会无

    关,他们要是帮了我一拳一脚,就是瞧我不起。”转头向骆冰道:“文四奶奶,韩爷的兵刃

    还了给他吧。”骆冰取出铁琵琶,交给陆菲青。陆菲青接了过来,说道:“韩五娘当年首创

    铁琵琶门,名闻江湖,也算得是女中豪杰。唉……”言下不胜感慨,一面说一面双手暗运内

    劲。铁琵琶肚腹中空,被他一按,登时变成一块扁平的铁板。他又道:“焦文期既受陈府之

    托,寻访公子,便须忠于所事,怎地使了人家钱财,却来寻我老头子的晦气?咱们武林中

    人,就算不能舍身报国,和满虏鞑子拚个死活,也当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武当派内功非

    同小可,口中说话,双手已将铁板卷成个铁筒,捏了几下,变成根铁棍,又道:“至不济,

    也当洁身自好,隐居山林,做个安分良民。陆某生平最痛恨的是朝廷鹰犬、保镖护院的走

    狗,仗着有一点武艺,助纣为虐,欺压良民。这种人要是给我遇上了,哼哼,陆某决计放他

    们不过。”说到这里声色俱厉,手中的铁棍也已变成了一个铁环。这番话把韩文冲只听得怦

    然心动。他自恃武功精深,一向自高自大,哪知这番出来连栽筋斗,在骆冰、章进、心砚等

    人手下受挫,还觉得是对方使用诡计,此刻眼见陆菲青言谈之间,将他仗以成名的独门兵器

    弯弯捏捏,如弄湿泥,如搓软面,不由得又惊又怕,再想焦文期的武功与自己只在伯仲之

    间,他与这老者为敌,自是非死不可。

    蒋四根眼见陆菲青弄得有趣,童心顿起,接过铁环,双手一拉,又变成铁棍,自己拿了

    一端,另一端伸到杨成协面前。杨成协伸手握住,笑道:“比比力气?”蒋四根点点头,两

    人用力一拉,各不相下,铁棍却越拉越长。众人哈哈大笑。陈家洛怕二人分出输赢,伤了和

    气,笑道:“两位哥哥力气一样大,这铁琵琶给我吧。”众人听他仍管这东西叫作铁琵琶,

    都笑了起来。陈家洛接过铁棍,笑道:“道长、周老前辈、常五哥,你们三位一边。赵三

    哥、常六哥,我们三个一边,咱们来练个功夫。”周仲英等都笑嘻嘻的走拢,三个一边,站

    在铁棍两端,各伸单掌相叠,抵住铁棍。陈家洛笑道:“他们两个把铁棍拉长了,咱们把它

    缩短。一、二、三!”六人一齐用力,这六人内劲加在一起,实是当世难得一见,铁棍渐粗

    渐短,旁观众人彩声雷动。韩文冲骇然变色,心道:“罢了,罢了,这真叫天外有天,人上

    有人。姓韩的今日若是留得命在,明天回乡耕田去了。”陈家洛笑道:“好了。”周仲英等

    五人一笑停手。陈家洛道:“弄坏了韩兄的兵刃,很是抱歉,请勿见怪。”韩文冲满头大汗

    哪里还答得出话来?陈家洛道:“在下奉劝韩兄一句,不知肯接纳否?”韩文冲道:“请

    说。”

    陈家洛道:“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令师兄命丧荒山,是他自取其祸,怨不得陆老前

    辈。韩兄便看在下薄面,和陆老前辈揭过这层过节,大家交个朋友如何?”韩文冲心中早存

    怯意,哪敢还和陆菲青动手?但被对方如此一吓,就此低头,未免显得太过没种,一时沉吟

    不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陈家洛道:“焦三爷此事,其实由我身上而起。在下这里写封

    信给家兄,就说焦三爷已寻到我,不过我不肯回家。焦三爷在途中遭受意外逝世,请家兄将

    赏格抚恤,付给焦三爷家属。”韩文冲踌躇未答。陈家洛双眉一扬,说道:“韩爷倘若定要

    报仇,就由在下接接韩家门的铁琵琶手。”随手一掷,那根铁棍直插入沙土之中,霎时间没

    得影踪全无。韩文冲心中一寒,哪里还敢多言?说道:“一切全凭公子吩咐。”陈家洛道:

    “这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叫心砚取出文房四宝,笔走龙蛇,写了一封书信。

    韩文冲接了,说道:“王总镖头本来吩咐兄弟帮手送一支镖到北京,抵京后,再护送一

    批御赐的珍宝到江南贵府。今日见了各位神技,兄弟这一点点庄稼把式,真算得是班门弄

    斧。公子府上的珍宝,又有谁敢动一根毫毛?这就告辞。”陈家洛道:“韩兄预备护送的物

    品,原来是舍下的?”韩文冲道:“镖局来给我送信的趟子手说,皇上对公子府上天恩浩

    荡,过不几个月,就赏下一批金珠宝贝,现下积得多了,要送往江南老宅,府上叫我们镖局

    护送。兄弟今日栽在这里,哪里还有面目在武林中混饭吃?安顿了焦师兄的家属之后,回家

    种田打猎,决不再到江湖上来丢人现眼了。”

    陈家洛道:“韩兄肯听陆老前辈的金玉良言,真是再好不过。在下索**交你这位朋

    友。心砚,你把镇远镖局的各位请进来。”心砚应声出去,将钱正伦等一干人都带了进来。

    韩文冲和各人一见,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陈家洛道:“冲着韩兄的面子,这几位朋友你都带去吧。不过以后再要见到他们不干好

    事,可休怪我们手下无情。”韩文冲给陈家洛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显功夫,套交情,不由

    得脸如死灰,哑口无言。见陈家洛再也不提“还马”二字,又哪敢出口索讨?陈家洛道:

    “我们先走一步,谷位请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动身吧。”红花会群雄上马动身,一干镖师

    官差呆在当地,做声不得。群雄走出一程路,陆菲青对陈家洛道:“陈当家的,镖行这些小

    子们留在后面,小徒不久就会和他们遇着。他们吃了亏没处报仇,说不定会找上小徒,我想

    迟走一步,照应一下,随后赶来。”陈家洛道:“陆老前辈请便,最好和令贤徒同来,我们

    好多得一臂之力。”陆菲青笑道:“这个人就会闯祸淘气,哪里帮得了甚么忙?”拱了拱

    手,掉转马头,向来路而去。陈家洛不及向陆菲青问他徒弟之事,心下老大纳闷。

    余鱼同奉命侦查文泰来的踪迹,沿路暗访,未得线索,不一日到得凉州。凉州民丰物

    阜,是甘肃省一个大郡。他住下客店,踱到南街积翠楼上自斟自饮,感叹身世,想起骆冰声

    音笑貌,思潮起伏,这番相思明明无望,万万不该,然而总是剑斩不断,笛吹不散,见满壁

    都是某某到此一游的字句,诗兴忽起,命店小二取来笔砚,在壁上题诗一首:

    “百战江湖一笛横,风雷侠烈死生轻。鸳鸯有耦春蚕苦,白马鞍边笑靥生。”下面写了

    “千古第一丧心病狂有情无义人题”,自伤对骆冰有情,自恨对文泰来无义。

    酒入愁肠,更增郁闷,吟哦了一会,正要会帐下楼,忽然楼梯声响,上来了两人,余鱼

    同眼尖,见当先一人曾经见过,忙把头转开,才一回头,猛然想起,那是在铁胆庄交过手的

    官差。幸喜那人和同伴谈得起劲,没见到他。

    两人拣了靠窗一个座头坐下,正在他桌旁。余鱼同伏在桌上,假装醉酒。听那两人谈了

    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只听得一人道:“瑞大哥,你们这番拿到点子,真是奇功一件,皇上不

    知会赏甚么给你。”那姓瑞的道:“赏甚么我也不想了,只求太太平平将点子送到杭州,也

    就罢了。我们八个侍卫一齐出京,只剩下我一人回去。肃州这一战,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

    自己威风,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毛凛凛。”另一人道:“现在你们跟张大人在一起,决失不

    了手。”那姓瑞的道:“话是不错,不过这一来,功劳都是御林军的了,咱们御前侍卫还有

    甚么面子?老朱,这点子干么不送北京,送到杭州去做甚么?”那姓朱的低声道:“我姊姊

    是史大学士府里的人,你是知道的了。她悄悄跟我说,皇上要到江南去。将点子送到杭州,

    看来皇上要亲自审问。”那姓瑞的唔了一声,喝了一口酒,说道:“你们六个人巴巴从京里

    赶来,就是为了下这道圣旨?”那姓朱的道:“还做你们帮手啊?江南红花会的势力大,咱

    们不可不特别小心。”

    余鱼同听到这里,暗叫惭愧,真是侥幸,若不是碰巧听见,他们把四哥改道送到江南,

    大伙却扑北京去救,岂非误了大事?又听那姓朱的侍卫道:“瑞大哥,这点子到底犯了甚么

    事,皇上要亲自御审?”那姓瑞的道:“这个我们怎么知道?上头交待下来,要是抓不到

    他,大伙回去全是革职查办的处分,脑袋保得牢保不牢,还得走着瞧呢。嘿,你道御前侍卫

    这碗饭好吃的吗?”那姓朱的笑道:“现在瑞大哥立了大功,我来敬你三杯。”两人欢呼饮

    酒,后来谈呀谈的就谈到女人身上了,甚么北方女人小脚伶仃,江南女人皮色白腻。酒醉饭

    饱之后,姓瑞的会钞下楼,见余鱼同伏在桌上,笑骂:“读书人有个屁用,三杯落肚,就成

    了条醉虫,爬不起来。”

    余鱼同等他们下楼,忙掷了五钱银子在桌,跟出酒楼,远远在人丛中盯着,见两人进了

    凉州府衙门,半天不见出来,料想就在府衙之中宿歇。回到店房,闭目养神,天一黑,便换

    上一套黑色短打,腰插金笛,悄悄跳出窗去,径奔府衙。他绕到后院,越墙而进,只见四下

    黑沉沉地,东厢厅窗中却透着光亮,蹑足走近,厅中有人说话,伸指沾了点唾沫,轻轻在窗

    纸上湿了个洞,往里一张,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厅里坐满了人,张召重居中而坐,两旁都

    是侍卫和公差,一个人反背站着,突然间厉声大骂,听声音正是文泰来。余鱼同知道厅里都

    是好手,不敢再看,伏身静听,只听得文泰来骂道:“你们这批给鞑子做走狗的奴才,文大

    爷落在你们手中,自有人给我报仇。瞧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甚么下场。”一人阴森

    森的道:“好,你骂的痛快!你是奔雷手,我的手掌没你厉害,今日却要教你尝尝我手掌滋

    味。”余鱼同一听不好,心想:“四哥要受辱。他是四嫂最敬爱之人,岂能受宵小之侮?”

    忙在破孔中一张,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穿一身青布长袍的中年男子,举掌走向文泰来,脸色

    狰狞,不住冷笑。文泰来双手被缚,动弹不得,急怒交作,牙齿咬得格格直响。那人正待手

    掌下落,余鱼同金笛刺破窗纸,一吐气,金笛中一枝短剑笔疾飞而去,正插在那人左眼之

    中。那人非别,乃辰州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是也。

    他眼眶中箭,剧痛倒地,厅中一阵大乱,余鱼同一箭又射中一名侍卫的右颊,抬腿踢开

    厅门,直窜进去,喝道:“鹰爪子别动,红花会救人来啦!”挺笛点中站在文泰来身旁官差

    的穴道,从绑腿上拔出匕首,割断文泰来手脚上绳索。张召重只道敌人大举来犯,也不理会

    文余二人,站起身来,拔剑在厅门一站,内阻逃犯,外挡救兵。

    文泰来手一脱绑,精神大振,但见一名御前侍卫和身扑上,身子一侧,左手反背一掌,

    正中那人右胁,喀喇一声,打断了二根肋骨。余人为他威势所慑,一时都不敢走拢。余鱼同

    道:“四哥,咱们冲!”文泰来道:“大伙都来了吗?”余鱼同低声道:“他们还没到,就

    是小弟一人。”文泰来一点头,他右臂和腿上重伤未愈,右臂靠在余鱼同身上,并肩向厅门

    走去。四五名侍卫一涌而上,余鱼同挥金笛挡住。

    两人走到厅口,张召重踏上一步,喝道:“给我留下。”长剑向文泰来小腹上刺来。文

    泰来脚下不便,退避不及,以攻为守,左手食中两指疾如流星,直取敌人双眼。张召重回剑

    一挡,赞了一声:“好!”两人身手奇快,转瞬拆了七八招。文泰来只有一只左手,下盘又

    趋避不灵,再拆数招,被张召重在肩头上一推,立脚不稳,坐倒在地。余鱼同边打边想:

    “我胡作非为,对不起四哥,在世上苟延残喘,没的污了红花会英雄之名。今日舍了这条命

    把四哥救出,让鹰爪子把我杀了,也好让四嫂知道,我余鱼同并非无义小人。我以一死相

    报,死也不枉。”拿定了这主意,见文泰来被推倒在地,翻身一笛,狠命向张召重打去。

    文泰来缓得一缓,挣扎着爬起,回身大喝一声,众侍卫官差一呆,不由得退了数步,余

    鱼同叫道:“四哥,快出去。”金笛飞舞,全然不招不架,尽向对方要害攻去。他和张召重

    武功相差甚远,可是一夫拚命,万夫莫当,金笛上全是进手招数,招招同归于尽,笛笛两败

    俱伤,张召重剑法虽高,一时之间,却也给他的决死狠打逼得退出数步。文泰来见露出空

    隙,闪身出了厅门。众侍卫大声惊呼。余鱼同挡在厅门,身上已中两剑,仍是毫不防守,一

    味凌厉进攻。张召重喝道:“你不要命吗?这打法是谁教你的?”见他武功是武当派嫡传,

    知有瓜葛,未下杀手。余鱼同凄然笑道:“你杀了我最好。”数招之后,右臂又中了一剑,

    他笛交左手,一步不退。众侍卫纷纷涌出,余鱼同狂舞金笛,疾风穿笛,呜呜声响。一名侍

    卫挥刀砍来,余鱼同视若不见,金笛在他乳下狠点,那人登时晕倒,自己左肩却也被刀砍

    中。他浑身血污,挥笛恶战,剑光笛影中拍的一声,一名侍卫的颚骨又敲打碎。众侍卫围了

    拢来,刀剑鞭棍,一时齐上。混战中余鱼同腿上被打中一棍,跌倒在地,金笛舞得几下,晕

    了过去。

    厅门口一声大喝:“住手!”众人回过头来,见文泰来慢慢走进,对别人一眼不看,直

    走到余鱼同身边,见他全身是血,不禁垂下泪来,俯身一探鼻息,尚有呼吸,稍稍放心,伸

    左臂抱起,喝道:“快给他止血救伤。”众侍卫为他威势所慑,果然有人去取金创药来。文

    泰来见众人替余鱼同裹好了伤,抬入内堂,这才双手往后一并,说道:“绑吧!”一名侍卫

    看了张召重眼色,慢慢走近。文泰来道:“怕甚么?我要伤你,早已动手。”那侍卫见他双

    手当真不动,这才将他绑起,送到府衙狱中监禁。两名侍卫亲自在狱中看守。次日清晨,张

    召重去看余鱼同,见他昏昏沉沉的睡着,问了衙役,知道医生开的药已煎了给他服过。下午

    又去探视,余鱼同略见清醒,张召重问他:“你师父姓陆还是姓马?”余鱼同道:“我恩师

    是千里独行侠,姓马名真。”张召重道:“这就是了,我是你师叔张召重。”余鱼同微微点

    头。张召重道:“你是红花会的吗?”余鱼同又点了点头。张召重叹道:“好好一个年轻

    人,堕落到这步田地。文泰来是你甚么人?干么这般舍命救他!”余鱼同闭目不答,隔了半

    晌,道:“我终于救了他出去,死也暝目。”张召重道:“哼,你想在我手里救人出去?”

    余鱼同惊问:“他没逃走?”张召重道:“他逃得了吗?别妄想吧!”继续盘问,余鱼同闭

    上眼睛给他个不理不睬,不一会儿竟呼呼打起鼾来。张召重微微一笑,道:“好倔强的少

    年。”转身出去。

    到得厢房,将瑞大林、言伯乾、成璜、以及新从京里来的六名御前侍卫朱祖荫等人请

    来,密密商议了一番,各人回房安息养神。晚饭过后,又将文泰来由狱中提出,在厢厅中假

    装审问。张召重昨天是真审,不意被余鱼同闯进来大闹一场,这晚他四周布下伏兵,安排强

    弓硬弩,只待捉拿红花会救兵,哪知空等了一夜,连耗子也没见到一只。

    第二天一早,报道黄河水猛涨,渡口水势汹涌。张召重下令即刻动身,辞别凉州知府和

    首县,将文泰来和余鱼同放入两辆大车,正要出门,忽然吴国栋、钱正伦、韩文冲等一干人

    奔进衙门。张召重见他们狼狈异常,忙问原由。吴国栋气愤愤的将经过情形说了。张召重

    道:“阎六爷武功很硬啊,怎么会死在一个少女手里,真是奇闻了。”一举手,说道:“咱

    们京里见。”吴国栋敢怒而不敢言,强自把一口气咽了下去。

    强召重听吴国栋说起红花会群雄武功精强,又有大队回人相助,自己虽然艺高人胆大,

    毕竟好汉敌不过人多,于是去和驻守凉州的总兵商量,要他调四百精兵,帮同押解钦犯。总

    兵一听事关重大,哪敢推托,立即调齐兵马,派副将曹能、参将平旺先两人领兵押送,到了

    皋兰省城,再由省方另派人马接替。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凉州,一路上偷鸡摸狗,顺手牵

    羊,众百姓叫苦连天,不必细表。

    走了两日,在双井子打了尖,行了二三十里,只见大路边两个汉子袒胸坐在树下,树上

    系着两匹骏马。两名清兵互相使个眼色,走上前去,喝道:“喂,这两匹马好像是官马,哪

    里偷来的?”那面目英秀的汉子笑道:“我们是安份良民,怎敢偷马?”一名清兵道:“老

    爷走得累了,借我们骑骑。”另一名清兵笑道:“又骑不坏的,怕甚么?”那汉子道:

    “行,总爷赏脸要骑,小的今日出门遇贵人。”那清兵笑道:“嘿,瞧你不出,倒懂得好

    歹。”两名汉子站起身来,走到马旁,解下缰绳,说道:“总爷小心,别摔着了。”清兵笑

    道:“***胡扯,老爷骑马会摔交,还成甚么话?”大模大样的走近,正要去接缰绳,忽

    然一个屁股上吃了一脚,另一个被人一记耳光,拉起来直抛出去,摔在大路之上。大队中兵

    卒登时鼓噪起来。两名汉子翻身上马,冲到车旁。那脸上全是伤疤的汉子左手撩起车帐,右

    手单刀挥下,哗的一声,割下车帐,叫道:“四哥在里面么?”车里文泰来道:“十二

    郎!”那汉子道:“四哥,我们去了,你放心,大伙就来救你。”守车的成璜和曹能双双来

    攻,那面目白净的汉子挥双钩拦住,清兵纷纷涌来。两人唿哨一声,纵马落荒而走。几名侍

    卫追了一阵,见二人远去,便不再追。当晚宿在清水铺,次日清晨,忽听得兵卒惊叫,乱成

    一片。曹能与平旺先出去查看,见十多名清兵胸口都为兵刃所伤,死在炕上,也不知是怎么

    死的。众兵丁交头接耳,疑神疑鬼。次日宿在横石。这是个大镇,大队将三家客店都住满

    了,还占了许多民房。黑夜中忽然客店起火,四下喊声大作。张召重命各侍卫只管守住文泰

    来,闲事一概不理,以防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火头越烧越大,曹能奔进来道:“有土

    匪!已和弟兄们动上了手。”张召重道:“请曹将军指挥督战,兄弟这里不能离开。”曹能

    应声出去。店外惨叫声、奔驰声、火烧声、屋瓦坠地声乱了半日。张召重命瑞大林与朱祖荫

    在屋顶上守望,只要敌人不攻进店房,不必出手。那火并没烧大,不久便熄了,又骚扰喧哗

    了好一会,人声才渐渐静下来,只听得蹄声杂沓,一群人骑马向东奔去。曹能满脸煤油血

    迹,奔进报告:“土匪已杀退了。”张召重问:“伤亡了多少弟兄?”曹能道:“还不知

    道,总……总有几十名吧。”张召重道:“土匪逮到几个?杀伤多少?”曹能张口结舌,说

    不出话来,隔了半晌,说道:“没有。”张召重哼了一声,并不言语。曹能道:“这批土匪

    脸上都蒙了布,个个武功厉害,可也真奇怪,他们并不劫财物,只是朝咱们的弟兄砍杀。临

    走时丢了二百两银子给客店老板,说烧了他房子,赔他的。”张召重道:“你道他们是土匪

    吗?曹将军,你吩咐大家休息,明天一早上路。”曹能退了出来,忙去找客店老板,说他勾

    结土匪,杀害官兵,只吓得各店老板不住磕头求饶,终于把那二百两银子双手献上,还答应

    负责安葬死者,救治伤兵,曹能这才作罢。次日忙乱到午牌时分,方才动身,一路山青水

    绿,草树茂密,行了两个时辰,道路渐陡,两旁尽是高山。

    走不多时,迎面一骑马从山上冲将下来,离大队十多步外勒定。骑者高声叫道:“喂,

    大家听着,你们冲撞了恶鬼,赶快回头,还有生路,再向东走,一个个龟儿死于非命。”众

    官兵瞧那人时,只见他一身粗麻布衣衫,腰中缚根草绳,脸色焦黄,双眉倒竖,宛然是庙中

    所塑的追命无常鬼模样,都不由得打个寒噤。那人说罢,纵马下山,从大队人马旁边擦过,

    奔驰而去。殿后一名清兵忽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下,登时死去。众人大骇,围拢来看,见他

    身上并无伤痕,尽皆惊惧,纷纷议论。曹能派两名清兵留下掩埋死者,大队继续上山,走不

    多时,迎面又是一乘马过来,马上便是刚才那人,只听他高声叫道:“喂,大家听着,你们

    冲撞了恶鬼,赶快回头,还有生路,再向东走,一个个龟儿死于非命。”众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这人又回到前面了?明明见他下山,此间一眼望去,并无捷径可以绕道上山,就算回身

    赶到前面,也决没这样快,难道是空中飞过、地下钻过不成?那人说完,纵马下山。众兵丁

    真如见到恶鬼一般,远远避开。朱祖荫待他走到身旁,伸出单刀一拦,说道:“朋友,慢

    来!”那人犹如不闻不见,右掌在他肩头一按,朱祖荫手中单刀当啷啷跌落在地。那人竟不

    回头,马蹄翻飞,下山而去,刚走过大队,末后一名清兵又是惨叫一声,倒地身亡,众兵丁

    都吓得呆了。张召重命侍卫们守住大车,亲往后队察看。朱祖荫道:“张大人,这家伙究竟

    是人是鬼?”一面按住受伤的右肩,脸色泛白。张召重叫他解开衣服,见他右肩一大块乌青

    高高肿起,张召重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叫他立刻吞服护伤,又命兵丁将死去的

    清兵脱光衣服验伤,翻过身来,后背也是一大块乌青,五指掌形,隐约可见。众兵丁喧哗起

    来,叫道:“鬼摸,鬼摸!”张召重叫留下两名兵丁埋葬死者。平旺先派了人,两名兵丁死

    也不肯奉命,张石重无奈,只得下令大队停下相候,埋葬死者后一齐再走。瑞大林道:“张

    大人,这家伙实在古怪,他怎么能过去了又回到前面?”张召重也是疑惑不解,沉吟半晌,

    说道:“朱兄弟和这两名士兵,明明是为黑沙掌所伤,江湖上黑沙掌的好手寥寥可数,怎么

    会认不出来?”瑞大林道:“说到黑沙掌,当然是四川青城派的慧侣道人海内独步,不过慧

    侣已死去多年,难道真是他鬼魂出现不成?”张召重一拍大腿,叫道:“是了,是了,这是

    慧侣道人的徒弟,人称黑无常、白无常的常氏兄弟。我总往一个人身上想,所以想不起,原

    来这对双生兄弟扮鬼唬人。好啊,这对鬼兄弟也跟咱们干上了。”他可不知常氏兄弟是红花

    会中人物。瑞大林、成璜等人久闻西川双侠大名,此刻忽在西北道上遇到,不知如何得罪了

    他们,竟然一上来便下杀手,心下都是暗暗惊疑,大家不甘示弱,只好默不作声。

    这晚住在黑松堡,曹能命兵丁在镇外四周放哨,严密守望。次日清晨,放哨的兵士一个

    都不见回报,派人一查,所有哨兵全都死在当地,颈里都挂了一串纸钱。众兵丁害怕异常,

    当下便有十多人偷偷溜走了。

    这天要过乌鞘岭,那是甘凉道上有名的险峻所在,曹能命兵士饱餐了,鼓起精神上岭。

    走了半日,越来越冷,道路也越来越险,九月天时,竟自飘下雪花来。走到一处,一边高

    山,一边尽是峭壁,山谷深不见底,众兵士手拉手走,惟恐雪滑,一个失足跌入山谷,那就

    尸骨无存。几名侍卫下马,扶着文泰来的大车。众人正自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攀山越岭,

    忽听得前面山后发出一阵啾啾唧唧之声,过了一会,变成高声鬼啸,声音惨厉,山谷回声,

    令人毛发直竖,众兵丁都停住了脚步。只听前面喊道:“过来的见阎王——回去的有活路—

    —过来的见阎王——回去的有活路。”众兵丁哪里还敢向前?平旺先带了十多名士兵,下马

    冲上,刚转过山坳,对面一箭射来,一名士兵当胸中箭,大叫一声,跌下山谷。平旺先身先

    士卒,向前冲去,对方箭无虚发,又有三名兵士中箭。众清兵伏身避箭,只见山腰里转出一

    人,阴森森的喊道:“过来的见阎王——回去的有活路。”众兵丁一看,便是昨天那个神出

    鬼没,举手杀人的无常鬼,胆小的大呼小叫,转身便逃,曹能大声喝止,却哪里约束得住?

    平旺先举刀砍死一名兵士,军心才稳了下来。当先奔跑的六七十名兵卒却已逃得无影无踪

    了。张召重对瑞大林道:“你们守住大车,我去会会常家兄弟。”说罢越众上前,朗声说

    道:“前面可是常氏双侠?在下张召重有礼,你我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何故一再相戏?”

    那人冷冷一笑,说道:“哈,今日是双鬼会判官。”大踏步走进,呼的一声,右掌当面劈

    到。

    当地地势狭隘异常,张召重无法左右闪避,左手运内力接了他这一掌,右掌按出。那人

    左掌又是呼的一声架开,双掌相遇,两人较量了一下内力。张召重变招奇快,左腿“横云断

    峰”,掠地扫去。那人躲避不及,双掌合抱,猛向他左右太阳穴击来。张召重一侧身,左腿

    倏地收住,向前跨出两步,那人也是侧身向前。双方在峭壁旁交错而过,各挥双掌猛击,四

    只手掌在空中一碰,两人都退出数尺。这时位置互移,张召重在东,那人已在西端。两人一

    凝神,发掌又斗。平旺先弯弓搭箭,飕的一箭向那人射去。那人左掌架开张召重一掌,右手

    揽住箭尾,百忙中转身向平旺先甩来。平旺先低头躲过,一名清兵“啊唷”一声,那箭射中

    了他肩头。张召重赞了一声:“常氏双侠,名不虚传!”手下拳势丝毫不缓,忽然背后呼的

    一声,一掌劈到。张召重闪身让开,见又是个黄脸瘦子,面貌与前人一模一样,双掌如风,

    招招迅捷的攻来,将他夹在当中。成璜、朱祖荫等人抢了上来,见三人挤在宽仅数尺的山道

    之中恶斗,旁临深谷,贴身而搏,直无回旋余地。成璜等空有二百余人,却无法上前相助一

    拳一脚,只得呐喊助威。三人愈打愈紧,张召重见敌人四只手掌使开来呼呼风响,声威惊

    人,当下凝神持重,见招拆招,酣斗声中敌方一人左掌打空,击在山石之上,石壁上泥沙扑

    扑乱落,一块岩石掉下深谷,过了良久,才隐隐传上着地之声。

    恶战良久,敌方一人忽然斜肩向他撞来,张召重侧身闪开,另一人抢得空档,背靠石

    壁,大喝一声,右掌反挥。同时左面那人左脚飞出。两人拳脚并施,硬要把他挤入深谷。张

    召重见敌人飞脚踢到,退了半步,半只脚踏在崖边,半只脚已然悬空。众官兵都惊叫起来。

    那时另一人的掌风已扑面而至,张召重既不能退,也不能接,心知双方掌力均强,一抵而

    退,对方不过在石壁上一撞,自己可势必堕入深谷,人急智生,施展擒拿手法,左手一勾,

    已挽住对方手腕,喝一声“起”将他提了起来。那人手掌一翻,也拿住了张召重手腕,只是

    双足离地,力气施展不出,被张召重奋起神威,一下掷入山谷,那人正是常氏双侠中的常赫

    志。众官兵又是齐声惊叫。常赫志身子临空,心神不乱,在空中双脚急缩,打了个筋斗,使

    下跌之势稍缓,这筋斗翻得半个圈子,已在腰间取出飞抓,一扬手,飞抓笔直窜将上来,这

    时常伯志飞抓也已出手,两人飞抓对飞抓紧紧握住,犹似握手。常伯志不等兄长下跌之势堕

    足,双手外挥,将他身子挥了起来,落在十余丈外的山路上。常伯志回身一拱手,说道:

    “火手判官武艺高强,佩服佩服。”也不见他弯腰用劲,忽然平空拔起,倒退着窜出数丈,

    挽了常赫志的手,兄弟俩双双走了。

    众官兵纷纷围拢,有的大赞张召重武功,有的惋惜没把常赫志摔死。张召重一语不发,

    扶着石壁慢慢坐下。瑞大林过来道:“张大人好武功。”低声问道:“没受伤么?”张召重

    不答,调匀呼吸,过了半晌,才道:“没事。”一看自己手腕,五个乌青的手指印嵌在肉

    里,有如绳扎火烙一般,心下也自骇然。大队过得乌鞘岭,当晚又逃走了三四十名兵丁。张

    召重和瑞大林等商议:“大路是奔兰州省城,但点子定不甘心,前面麻烦正多,咱们不如绕

    小路到红城,从赤套渡过河,让点子扑个空。”曹能本来预计到省城后就可交卸担子,听了

    张召重的话老大不愿意,可是也不敢驳回。张召重道:“路上失散了这许多兵卒,曹大人回

    去都可以报剿匪阵亡,忠勇殉国,兄弟随同写一个折子便是。”曹能一听,又高兴起来。原

    来按兵部则例,官兵阵亡,可领抚恤,这笔银子自然落入了统兵官的腰包。将到黄河边上,

    远远已听到轰轰的水声,又整整走上了大半天,才到赤套渡头。黄河至此一曲,沿岸山石殷

    红如血,是以地名叫做“赤套渡”。这时天色已晚,暮霭苍茫中但见黄水浩浩东流,波涛拍

    岸,一大片混浊的河水,如沸如羹,翻滚汹涌。张召重道:“咱们今晚就过河,水势险恶,

    一耽搁怕要出乱子。”

    黄河上游水急,船不能航,渡河全仗羊皮筏子。兵卒去找羊皮筏子,找了半天找不到半

    只,天更黑下来了。张召重正自焦躁,忽然上游箭也似的冲下两只羊皮筏子。众兵丁高声大

    叫,两只筏子傍近岸来。平旺先叫道:“喂,艄公,你把我们渡过去,赏你银子。”只见一

    只筏子站起来一条大汉,把手摆了一摆。平旺先道:“你是哑巴。”那人道:“丢那妈,上

    就上,唔上就唔上喇,你地班契弟,费事理你咁多。”他一口广东话别人丝毫不懂,平旺先

    不再理会,请张召重与众侍卫押着文泰来先行上筏。张召重打量艄公,见他头顶光秃秃的没

    几根头发,斗笠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楚面目,臂上肌肉盘根错节,显得膂力不小,手中提

    着一柄桨,黑沉沉的似乎并非木材所造。他心念一动,自己不会水性,可别着了道儿,便

    道:“平参将,你先领几名兵士过去。”平旺先答应了,上了筏,另一只筏子也有七八名兵

    士上去。水势湍急,两只筏子笔直先向上游划去,划了数十丈,才转向河心。两个艄公精熟

    水性,安安稳稳的将众官兵送到对库,第二渡又来接人。这次是曹能领兵,筏子刚离岸,忽

    然后面一声长啸,唿哨大作。张召重忙命兵士散开,将大车团团围住,严阵戒备。此时新月

    初升,清光遍地,只见东、西、北三面疏疏落落的出来十几骑马,张召重一马当先,喝道:

    “干甚么的?”

    对方一字排开,渐渐逼近。中间一人控马越众而出,手中不持兵器,一柄白折扇缓缓挥

    动,朗声说道:“前面可是火手判官张召重?”张召重道:“正是在下,阁下何人?”那人

    笑道:“我们四哥多蒙阁下护送到此,现在不敢再行烦劳,特来相迎。”张召重道:“你们

    是红花会的?”那人笑道:“江湖上多称火手判官武艺盖世,哪知还能料事如神。不错,我

    们是红花会的。”那人说到这里,忽然提高嗓子,一声长啸。张召重出其不意,微微一惊,

    只听得两艘筏子上的艄公也是长声呼啸。

    曹能坐在筏子上,见岸上来了敌人,正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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