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不复。
她半跪在他身前,舀了一勺汤想喂他,他猛地推开她,滚烫的汤霎时泼在她身上,她惊呼一声,却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烫伤,反而问道:“瑾云,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很痛?”
他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应该恨她的,是她毁了他,毁了他奋斗了一生的努力,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取得十方策,是她让他不经意间移情别恋,泥足深陷,以致作为祭品的顾惜月毫无作用。
她让他输得一败涂地,他确实该恨她,就算杀了她,也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他明明是恨她的,他本想拉着她随他一同堕入地狱,可为何事到临头,他反而将千山万水的解药给了她?明明这么恨她,为何在听到她一声一声喊着他的名字时,他却恨不起来?
他睁开眼,她半跪在自己身边,眸中泛着泪光,惊惶不知所措,“瑾云……瑾云……你怎么了?”
他好不容易蓄满的恨意,霎时烟消云散,他伸手抚上她的脸,细细摩挲,感受这一刻的真实,轻轻呼唤那久违的名字,“惜月……惜月……”
她微微一颤,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他再忍不住,手绕到她脑后,一把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他搂得那样紧,以致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须臾,她惊呼道:“瑾云,你的伤口……”
才止血不久的伤口又裂开,渗出血来。她小心地推开他,在自己裙裾上撕下一截替他重新包扎,嗔怪道:“瞧你,这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又乱动,你昨晚流的血都快把河水染红了,又在河里泡了许久,万一伤口发炎,那可如何是好?”
他将手抚在她后脑勺上,与自己额头相抵,“惜月……是我不好,我不该怪你的。我的失败,是我咎由自取,与别人无关,更与你无关。”
只有懦夫,才会把自己的过错归咎于别人。他燕诩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还不至于将自己一生的成败怪罪到一个女人身上。
更何况,他在跃下深渊之前,已彻底领悟了“十方”的真谛。所谓十方,上天、下地、东、南、西、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伏羲帝之所以将封存自己力量的地方命名为十方,其实是想告诉世人,真正的力量无处不在,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十方策,而是来自于自己。伏羲帝是想让世人明白,与其浪费时间去寻找十方策,不如靠自己努力,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时他以为自己领悟得太迟,没想到上天竟给了他一次机会。重活一遍,他的野心依然没有变,这个天下,他依然无比渴望,他依然是那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燕诩。不同的是,这一世,他不再需要十方策,他要靠自己的力量,靠自己的双手去翻云覆雨,扭转乾坤。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顿悟,上天才会怜悯他,让他得以重生在一切还来及挽回的时候。他一时心绪激荡难平,用力抵在她的额上,彼此呼吸可闻。
惜月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些话来,也许是昨晚的打击太大,骄傲如他一时承受不了,她怜惜地抚着他的脸,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安抚他。
方才被热汤烫了的地方此时隐隐作痛,她不由抽了口冷气,他一惊,忙松开手,“惜月,烫到哪里了?痛吗?”
她赧然摇头,“无事,不痛。”她重新舀了一碗汤递到他面前,“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快趁热把汤喝了。”
他接过那汤,慢慢喝了一口,没有盐的姜蛋汤,有些辣,还有些蛋腥,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他低了头,眼眶一片氤氲雾气,也许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因为这碗汤,不知不觉陷入了她无心撒下的网而不自知。
她紧张地问他,“怎么了,烫着了?慢点喝。”
他摇了摇头,“惜月,你也喝,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他记得上一世,他们从这个屋子走出去后不久,她就被安逸带走了,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恢复记忆的,他只记得,他再次见到她时,那个深深爱着他的惜月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充满恨意的叶萱。
他能扭转自己的命运,却不确定能否扭转别人的命运,如果上天注定他的惜月迟早有一天会消失,他希望在她消失前,亲口告诉她他曾经加诸于她的一切,他不要重演上一世她拿着匕首刺向他的那一幕。
他没有变,他依然是那个充满野心的燕诩,重活一世,他的野心比上一世更强更大,他清晰地知道自己这一刻的想法,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