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已经离开长崎港口一天了。船上的官员情绪都很低落,也不怎么搭理人。我和小念暂待在船舱里的一间小小的屋子,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康熙五十四年啊,一转眼真的好快,小念已经满了七岁了,我也是快二十六岁的人了,尽管容貌改变不大,但是眉间的沧桑却隐约可见,乍一看去,再也不是那个稚嫩青涩的模样了。
“小念,坐船难受吗?”他摇摇头,学着我的样子抱着膝坐在我旁边。走的时候我给他剃了发,又给他做了件长袍马褂穿上,已经能显出微微俊逸的身形来。我也早换上了来时穿的衣服。
“妈妈,我们一回去就能看见爸爸吗?”小念微皱了眉。
我失笑,用手抚平他的眉间道:“小小孩子,哪里就学大人的样子了,还皱眉,再皱就成老头了。”见他还看着我,叹了一口气,微摇了摇头,“妈妈也不知道,船上了岸离爸爸住的京城还有好远的路。”
他听了这话,默默地把头搁在膝头。我看着他小小的样子,突然发现我的小念已经长大了,有时会这样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头一酸,把他轻轻揽在怀里,闭了闭眼,道:“小念,妈妈没能让你跟爸爸在一起,你怪妈妈吗?”
小念靠在我怀里,摇摇头:“小念不怪妈妈。妈妈,”他扬起头,把手放在我的脸上,“妈妈,小念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
眼泪夺眶而出,我紧紧地搂住他:“……小念……”
当我们的船抵达厦门港口,我牵着小念踏上码头的那一刻,心里涌起的是不言而喻的激动与亲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迷惘。
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我和小念如今是没有任何户籍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我们会不会被官府当作流民驱逐?回家吗,家人一定早就望眼欲穿了吧,可是要以什么身份回去,毕竟松萝在别人眼里是早就死去的人,那么,我又是谁呢?
“阿萝——阿萝——”一个沉稳响亮地声音响起。
我抬眼望去,就见陈伦炯笑着对我招手,那一瞬间我如同见到久违的亲人,暖流在心间涌动,热泪朦胧了我的眼。
“阿萝。终于回来了。”他走到我面前,笑着对我说。
我擦了泪,笑起来:“次安,我还以为你去京城做侍卫了。”
他奇道:“嗯?没有啊,我怎么会去做侍卫?阿萝你怕是做梦了吧?”说着又笑起来,“啊,阿萝,原来你梦到过我啊……不过我今年八月要进京面圣。”又认真地看着我,敛了笑容,“上次皇上下令减了对外贸易,我从波斯回来就一直替皇上办事,找不到机会去接你,阿萝,是我让你受苦了……”
我笑着摇头:“我明白。我这几年在那边过得很好,又没有受什么罪,只是有点想家。
他点点头,看向我身旁的小念,讶到:“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长得还真像。”小念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瞧他。
他笑着摸了摸小念的头,对我说道:“一定在犯愁吧,先随我去广东吧,我已经跟家父说明你的事,家父亦是开明之人,会安排好的。”
我的眼中又有酸涩,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件事:“次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每次有从日本回来的官船入港口,我都会来这里,如果有事来不了,我也会托人在这里等你们,就怕你们不知道怎么办得好。”
我的泪再一次流下,“次安,你如此对我,让我何以为报。恐怕今生都还不清的。”
他望进我的眸子中,微微一笑:“阿萝,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我鼓励你离开家的,如今你回来了,我怎么能甩手不管。不然岂不是害了你。快别哭了,不要谢我,要谢你自己,谢你自己有如此的勇气才能过上新的生活。”
八月,我与小念随陈伦炯一同进京。我如今有了新的身份,就是广东副都统、碣石总兵陈昂的养女,与陈伦炯便是兄妹了。小念是我的儿子,自然也随了我的户籍。
京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我们的马车路过云来客栈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心中有亲切与喜悦缓缓流动。我没有停车进去看看,虽然松萝这个名字已经被遗忘,但我还是告诉自己小心为上。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的马车停在了那扇令我魂牵梦绕的宅门前。
下了车,陈伦炯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走上前叩门。我牵着小念紧随其后。
看门的伙计来开了门,看了我们一眼:“请问,几位要找谁?”
陈伦炯微微一笑,说道:“请问东园先生在家否?”“东园”,是我阿玛自取的号。
伙计一愣,道:“您请等等。”说着掩了门一溜烟跑了。
一会儿,就听见急匆匆地脚步声,还是那个伙计开了门,露了笑脸道:“请进吧,老爷在书房,还没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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