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宗沅把她一缕落在衣领里的发丝捻出来,温热的手指有意无意在她颈子上停留了片刻,别有所指地暗示:“嗯,还有最重要一个用处,你没想起来?”
寄柔先是一阵迷糊,继而忽然脸颊一红,捂着领口忙不迭地退开了,仍是不好意思,抚了抚滚烫的脸颊,垂眸微笑道:“还有什么啊?”
“矫情。”陆宗沅笑话她一句,果断起身,拉着手往外走去。到了殿外,他把马缰一解,两人先后上马,相偎相依,一路疾驰,惊得众人退散,陆宗沅难得的兴致高昂,也不去管他,纵马狂奔了十数里,渐至小青山脚下,见山抹微云,天连衰草,骑兵营在校场上奔驰震得耳际轰隆作响,两人一骑,上了高地,俯视着沉沉的暮霭,滚滚的烟尘。寄柔好奇地回首看了看陆宗沅,说道:“王爷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陆宗沅踌躇满志地望着校场,闻听此言,他眸光一转,落在寄柔脸上,却是朗声一笑,说道:“美人在怀,江山在握,如何不喜?”
寄柔看着他,没来由的心里一跳,面上镇定地问道:“真的又要打仗了吗?”
“范忝率兵深入羌人的地盘,风沙里迷了路,日前已经遇袭身亡。”陆宗沅噙着一丝讥诮笑意,言尽于此,没有后话。
寄柔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她把脑袋往他怀里一靠,也望着前方沉默不语了。
–––
在锦官城南的益州州府,自石卿让起兵,尊愍王之子为梁帝之后,就被充作了梁国行宫。宫苑虽不甚合乎规格,然而胜在精致,也可供新晋的何太后和梁帝安养了。况且这里的气候也和金陵仿佛,冬天不至于十分萧瑟,何太后产子一月之后,就可下床行走了。她套上一件大镶大滚的灰鼠风毛棉缎对襟褂子,被侍女搀扶着,走出了寝殿,才看了一回天,听人说御前行走徐大人来了,便在正殿的地屏宝座上坐了,隔了一道屏风,静待片刻,见承钰那个着了官服的身影一直往面前来了,何太后便不由屏住了呼吸。
“太后金安。”承钰施了礼之后,就是一阵静默。他近来好似总是这样,说了前半句,就忘了后半句,总要呆上半晌,举止间也是慢吞吞的。何太后在屏风后头等的略略心焦,只得主动问了一句:“徐大人有何事啊?”
“啊,是!”承钰忽然回过神来,迟疑地说:“臣想辞官……”
话音未落,听见屏风后“叮当”一阵轻响,就见太后满脸慌张地走了出来。承钰一愣,不由打量了太后几眼,因他们两个,也是经月不见了,如今看她,身上被厚袍子裹着,也不知是否丰腴了些,脸颊却是越发显得巴掌大了,被长长的出锋半掩着,唯露着一双清水眸子,惊慌失措地把承钰盯着。“三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太后……”承钰皱眉,才叫了一声,见太后那双眼睛里已然泪如泉涌了,便只得住了嘴,又不好离她近了,只离得远远地在下手老实坐着,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他揖了一揖,苦笑着说道:“何妹妹,你也莫要勉强我了,这身官服穿着,我连路都不会走了……”可不正是呢,昔日翩翩公子,行走带风,一夕之间穿上这身武将官服,他的胳膊腿儿,都好似上了枷锁,动弹不得了。连笑容也不曾进到眼里,从眼到眉,都是没精打采的。
太后掩着嘴,愁肠百转地,“三哥,不是我勉强你,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呢?这里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敢信。”说到一半,她及时停下,只是含着泪,哀求地看着承钰。
承钰又是同情,又是无奈,摇头道:“我也没法子,你忘了,我娘和妹妹他们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呢,我总得去找一找她们。”
“怎么找?金陵哪还进的去?”太后抑郁道,“三哥,我也想找她们呀,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没有信传回来。我知道你急,我也急,忆容忆芳两个,还有我大姐,也不知道现在受得什么罪……三哥,你还记得,咱们去岁的时候,你扮绵阳太子,扛着梅枝,那枝梅,还是在我院子里折的……”她怔怔地说着,不觉又记起了旧事,脸上挂着一丝缥缈的笑容。
承钰嘴唇一抖,低声道:“别说了。”
太后一愣,两眼泪汪汪地,用帕子拭了拭,正要说话,忽然的殿内一阵婴儿啼哭,她眉头一蹙,满脸的不耐。眼见的两名侍女奔了过来,大呼小叫道:“娘娘,皇上又哭了,娘娘去看看吧!”太后无奈,只得对承钰说道:“三哥,你少坐片刻。”便急急往寝殿内去了。
承钰在外间坐着,停了半晌,把头上的官帽往案上一放,便悄没声地离开了。
出了梁宫,他一路脚步匆匆的,往石卿让的军营去了。石卿让的人马,就驻扎在锦官城外,箬流之西,承钰曾经来过几次,也还熟门熟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营内,正要请人去禀报,随手拉了一个路过的小兵,缩肩塌腰,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灰塌塌棉袍的,承钰道:“你去禀报石将军……”
话音未落,两人目光相接,承钰登时变色,厉声道:“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