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寄柔答声是,一咬牙,把匕首往肌肤里刺了进去,把箭簇周围的血肉一点点剖开。她手不熟,稍有动作,就有血汩汩涌出,鼻端是粘稠得化不开的血腥,额头的汗珠险险挂在眼睫上,她眼睛眨也不敢眨,直到把箭簇整个挖了出来,她放下匕首,瞥了一眼,见陆宗沅双眸紧闭,也不知道是醒是晕,唯有手下攥着红毡,指骨发白。
寄柔停了一停,握着箭身,用力拔出。喷涌的热血全溅到脸上,她轻呼了一声,呆怔片刻,忙不迭用一手摁住,一手扯了绷带,手下飞快,胡乱地缠了几十圈,见再没有血液渗出了,才透口气,颓然地往榻边一坐,随手抹去脸上又黏又冷的血渍。然后扭头,见陆宗沅背靠着窗槛,呼吸若有若无,仿佛已经晕过去了。她把取出的箭簇扔在炕几上,正要起身,被他一只手在背后将胳膊一拽,又跌坐了回去。她吃了一惊,往陆宗沅脸上一看,见他已经醒来,眼里是淡淡的揶揄。
“人都有血肉之躯,你以为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吗?”陆宗沅轻声道,“小姑娘,不要跟我比,我从你这个年纪上战场,沾在手上的血,已经洗都洗不清了。”
睫毛上挂的汗混着血,落进眼里,一阵酸涩,寄柔无意识地摇了摇头,把眼睛一抹,没有说话。
“过来。”陆宗沅的手微微一使力,他这会是十分的虚弱,那点力气,几乎可以忽略。寄柔却不由自主地往他面前倾了倾身子,他手按在她胸前,手指微动,把衣襟拨开,触到那个陈年的疤痕,悠悠说道:“这是我留给你的,这一辈子也抹不去。”说完低头,在那个疤痕上用嘴唇摩挲了片刻,他一取出箭簇,人已经发起烧来,嘴唇也是火热灼人的,寄柔被烫得往后一缩,手立即把衣襟整理好了。陆宗沅只一笑,说道:“你去洗一洗吧,叫程菘和赵瑟进来。”
寄柔走出房门,扑面而来的寒气逼得她不由打个战栗,火热的肌肤骤然冰冷下来。她深呼吸几次,把胸臆间的燥郁吐出,对焦急等待的程菘和赵瑟说道:“王爷要见你们。”然后自己往隔壁耳房走去,一推开门,蓦地在黑暗中坐了下来,背靠着门扇,一阵颤抖。然后慢慢起身,把灯点着,打了水来,用胰子把手和脸搓了一遍又一遍,搓得肌肤发红,才停了下来。
隔壁的房里,传来喁喁的说话声,大概是陆宗沅和程菘等人在商议近日的行程,寄柔立在窗棂下,倾听了片刻,把身上沾血的衣裳换掉,在镜台前慢慢梳理着头发。铜镜里的那张脸上,眼睫黑如鸦羽,唇红如血,随着烛光的飘摇,眉眼仿佛也在晃动,逐渐的,彷徨褪去,眉宇间凝结着沉郁。她盯着这张脸看了半晌,忽然把铜镜一推,便果决地往陆宗沅这里来了。
彼时陆宗沅正在和程菘说话,听见门声一响,几人都停了话头,见是寄柔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程菘一噎,正在迟疑要不要继续说话,陆宗沅却若无其事地提点他道:“无妨,我这会还撑得住,你继续说吧。”
“是。”程菘想了一想,说道:“要抓野利春,倒也不难,就算不为了救朵云,单是为了一雪前耻,他也会趁机偷袭。只是王爷有伤在身,不宜搬动,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了,要留着八千骑兵驻守在宁夏镇十天半个月的,恐怕朝廷又有人攻讦了。再者,只怕后续还有刺客会混进来。”
“刺客再来是肯定的。”陆宗沅淡淡道,“到了燕京,如同铜墙铁壁,皇上最好的机会,就是趁我从贺兰返回燕京的途中。他要是和野利春一起来,倒省了我的麻烦。”
赵瑟挂心陆宗沅的安慰,索性什么也不顾了,说道:“王爷安危最是要紧,也不管朝廷说什么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干脆我们就在此驻扎一个月,等王爷养好了伤,一起率军回燕京。”
陆宗沅摇头,“不好。有大军压阵,倒吓得野利春和刺客都不肯露头了。”
程菘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你率军先走,留五百人给我即可。”陆宗沅道,“我等十天之后就启程。”
程菘皱眉道:“这样毕竟太过冒险了,万一有个好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万一事有不谐,只能说明天命不属意我。”陆宗沅波澜不惊地说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整装待令吧。”
程菘不得已答了声是,便告辞了。赵瑟见陆宗沅满脸疲惫,知道他已经心力交瘁,也不敢再劝,便也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这回却是十分警惕,顶着夜露守在廊檐下,寸步不离。
等他离走后,寄柔便合上了门窗,在热水中打湿了手巾,走到床边一看,陆宗沅和衣卧着,脑下垫着一个绣枕,眉宇微蹙,呼吸沉重,原来已经沉沉入睡了。唯有瓶里那一枝白蕊红瓣的腊梅,被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被隆冬的寒气所催发,悄然绽放,伴君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