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因他忠心可靠,若论对敌的手段,程崧哪里及得上你半分?别说王爷不重用你,野利春不过一个蛮子,也可带兵去打许疏,你自己总以降将自忖,行事裹足不前,如何令人信服?若是戴荣攻城,你能立下大功,强压程崧一头,王爷在众将面前,也不好太过厚此薄彼了。”
偃武诧异不已,将寄柔接连看了几眼,好似不认识她一般。之后,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必对军中的事这样关心。”
寄柔笑道:“不错,我是个姑娘家,你却是个男子汉大丈夫。男儿家不图建功立业,还是什么男人?你连王爷的信任都得不到,几时能和忆芳出府去?整日里被当成囚犯似的盯着,你不难受?忆芳不害怕?”
偃武不语,良久,才点了点头,却不多说,冲寄柔拱了拱手,便径自下车去了,换了望儿上来。车轮一动,往街市里去了。望儿透过车窗,瞧了几眼外头戒备森严的街市,然而对寄柔道:“姑娘,我刚才在外头等着,看见秀姑娘了。”
寄柔奇道:“她也出府了?”
“她想出府,没有太妃发话,出不来,因此在那里求侍卫呢,结果被人笑了几句,脸都气红了。”望儿对念秀向来颇有微词,方才见念秀对侍卫苦苦哀求,既觉解气,又有一丝不忍,同寄柔叹道:“都说虞韶冒了王爷的名去见戴荣,被戴荣识破了,这会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秀姑娘这是知道自己没指望了……留在府里,太妃容不得她,又没人替她撑腰,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多苦呢。”
寄柔对念秀,是丝毫怜悯也没有了,随口说道:“出了府,兵荒马乱的,难道日子就好过了?”
“出了府,随军往南走,若是虞韶还活着,兴许不就碰见他了?”望儿撇嘴,“反正她走南闯北的,对这种事,也是熟惯了嘛。可惜哟,她想要千里寻夫,虞韶心里可是只记挂着……”望儿顿了一顿,觑了寄柔的脸色,没敢把后半句说出来,吞吞吐吐地问道:“姑娘,你说,虞韶能活着回来吗?王爷会为了他跟戴荣低头吗?”
寄柔眼睛盯着不断晃动的车壁,半晌,才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
两人出了府,不往庙里去,却走街串巷,往城南那一片民宅里去了。一路有望儿指点着方向,马车在一户人家后门的巷子里停了,还未下车,听见门被踢得“哐”一声响,一个半百的婆子,把一个穿青布衣裳的妇人揪着头发从里头拽了出来,一脚往妇人心窝里踹去,踹得她倒在地上,那婆子虽有了些年纪,动作十分灵便,又是中气十足。打了人,手叉着腰,唾沫横飞地骂道:“我是小门小户,不是王府侯府,过的就是这样的穷日子。你自进了我家的门,蛋也不曾生一个,缝补浆洗,样样不会,倒支使起你男人替你打洗脚水了?我呸!还想买丫头来使唤,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原来也不过是个丫头,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
那妇人捂着肚子倒地不起,死了似的,对这番话全无反应。那婆子胡乱骂了几句,把一盆黄水兜头浇在她身上,见她动了动,知道没死,便松口气,骂骂咧咧地回屋里去了。妇人才胳膊撑地,爬了起来,拂了拂脸上的蓬乱的头发,抹了几把泪,捡起地上的木盆,往前蹒跚走了两步,忽的又一回头,把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抬起来,往那马车上看了看,呆滞的眼神有了丝波澜。
她把木盆一扔,不顾一切地往马车上爬,车夫被吓了一跳,忙把人拉了下来,倒被她挠了个满脸花。她挣脱开来,扑到车门前,欢喜地颤声低叫道:“是王府的马车,太妃叫你来的?太妃要接我回府了?”
望儿被她往前一冲,也吃了一惊,顾不得去捏鼻子,忙展开双臂,把寄柔拦在后头,说道:“芷姑娘,是我们姑娘来看你了,不是太妃!”
汀芷面容一僵,踉跄着站定。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没有叫眼泪夺眶而出,中间隔着望儿,对寄柔哀求道:“柔姑娘,你救救我吧,在这里再多待一天,我就没命了!”
寄柔摇头道:“我自己也被太妃赶出府来了,尚且无处落脚,哪里能救得了你?”
汀芷厌恶地抹了一把头发滴到脸上的水珠,眼里既有愤恨痛苦,又有渴望希冀,“姑娘,你有王爷宠爱,府里府外,又有什么区别,自然多得是人护着你。我知道你能救我!你等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个吗?如今我也穷途末路了,救了我,以后你就是我主子,就是我的生身父母,我给你做牛做马!”
寄柔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倒是想救你,只是又怕落个方氏那样的下场。”
听到方氏两个字,汀芷瑟缩了一下。那盆污水,将她浑身浇得湿透,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了上来。汀芷打个寒噤,紧紧抱着双臂,愤恨地看着那户人家的院门,转头对寄柔坚决地说道:“以后我若对姑娘起坏心,叫我一辈子烂在这道院门里,死了魂也飞不出去,在九泉之下,还给这个恶婆子当媳妇,给她那个赌鬼儿子当老婆!”
她这句毒誓,字字郑重,寄柔这才点了点头,对望儿示意,望儿便迅速地下车去了,往那家去敲门,汀芷听见那婆子应门,慌不迭往马车背后躲了躲,神色中有些恐惧,寄柔在车里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不禁讥诮地想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你遇到她,自是秀才遇到兵,纵有锦绣肚肠,玲珑心肝,又有何用?太妃倒是懂得怎么折磨人。
那边望儿和那婆子简短地说了几句,递给她一包银两,那婆子一掂分量,不由大喜,便是自己亲儿子,也肯卖了,何况一个不中意的媳妇,于是二话不说,取了汀芷卖身契来,收了银子回去。汀芷被望儿扶上了车,怕身上骚臭,离寄柔远远地坐着,眼见马车离那毛家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她恍如隔世,呆了许久,总算还留有几分昔日的机敏,对寄柔道:“你说你被太妃赶出来了?”
“是呀。”寄柔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的目光投向街市,“所以这会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汀芷在良王府过了二十多年,对燕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如数家珍,这会见寄柔发愁,便思索起来,替她列举了一连串可以暂时投奔的人家,寄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轻轻地一笑,对望儿说道:“去程崧府上吧,叫他捎信给王爷,就说咱们被太妃给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