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船将死亡的噩梦带到了勃莱西。
1432年12月的头几天, 港口城市阿维尔还在准备着新年的庆典, 但是今天,新年的欢乐钟声不会响起了。
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这个勃莱西王国的大港口城市就死了四万七千人,整个城市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空了, 死的人多得好像城市从未有人居住。从侥幸存活的编年史学家笔记中可以看到那个月的绝望记录:
“所有人都死了, 装满货物的船随波飘荡,市政官员们禁止敲响丧钟, 担心太过频繁的丧钟会让整座城市陷入到绝望去。但是他们很快就不用那么担心了,因为敲钟人也死了。这种港口的十二名地方法官中有十二名去世了……
人们像受惊的群鸦,四散而逃。”
逃亡将这场大瘟疫迅速地传播开。
临近阿维尔的格朗多城在一周内死去了三万人。
向北的阿泰勒在半个月内失去了一半的人口。
科思特低地每天都有超过五百四十人被扔进墓葬坑中。
……
以阿维尔港为起点,沿绵长的海岸线向上,沿蛛网般的陆上交通向内……瘟疫随着四散的群船, 狂奔的人群铺天盖地地展开了。
谁来拯救人类?
………………
勃莱西王国,首都亚塞利。
卡尔将军忧心忡忡地走进辉煌的王宫中。
卡尔·莱希亚。
他便是今年率领勃莱西远征军入侵罗格朗, 并取得重大胜利的那位远征军指挥将领。按道理来说,作为为勃莱西取得如此重大胜利的将军,他回归的时候,迎接他的应该会是鲜花与欢呼。
但是如今的勃莱西没有人有心情欢呼。
瘟疫正在勃莱西西部蔓延,每一个城市的死亡汇报都给人心中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人心惶惶。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感觉到了天灾的那种莫测与恐怖。
勃莱西国王已经紧急下达了终止海上商运的命令。
但是无济于事。
一方面尚未被瘟疫蔓延的城市不愿意蒙受这样的损失,一方面紧急下达的命令难以被彻底地贯彻实行。
“陛下。”
卡尔将军向披着黑斗篷的新君下跪。
勃莱西国王,费里三世,二十三岁。
勃莱西远征军之所以驻足月河要塞, 并且提前撤回大量兵力与他有关。因为在十月底,年迈的老国王去世了。在罗格朗的国王平定内乱的时候,当时勃莱西的太子费里同样在平定围绕王权展开的争斗。
不过,不同的是,费里太子是得到了圣廷的支持。
卡尔将军在谈判结束后,就带领着大部分兵力匆匆赶回国,替费里太子征伐作乱的贵族,然后直到今天才得以回到首都。
“起来吧。”
费里三世立在王座之前,大厅中除了他和卡尔再没有其他人。这位年轻的新王有着暗金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他的五官深邃,灰色的眼眸沉静。在他还是太子的时期,被誉为“美男子”。
卡尔将军曾是费里太子时期的老师,也是他最为器重的心腹。
他站起来后,发现费里三世手中捧着一本厚厚摘本,那是王储时期用作启蒙教育的勃莱西王国历史。
“老师,情况怎么样?”
费里三世抬起头,他暗灰色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容易给人一种温和亲近的感觉。他距离加冕仪式不久了,此时已经是勃莱西的新君,但私底下他仍然保留了儿时对卡尔将军的称呼。
“很糟糕。”
卡尔将军沉重的摇了摇头。
“我们无法克制黑死病的蔓延。”
“我听说罗格朗同样也下达了海域封锁令。”费里三世翻过一页,轻声说,“只隔了一个海峡,对岸的罗格朗到目前为止还未受到黑死病的侵扰。听说他们所有的港口在那位暴君的命令下,一夜之间陷入沉眠。是这样吗?”
“……是的。”
卡尔将军沉默片刻,回答。
“为什么他们能够做到,我们却没有办法做到呢?”费里三世合上了书,“萨丁城是最先得到封锁命令的城市,然而在封锁令下达的一周后,还是有商船在暗中出行,还是有商船停靠码头……您说,为什么同样的命令结果会迥然不同呢?”
这个问题带着危险的讯号,不是臣子该直言回答的。
费里三世低声笑了一下:“看,连您也畏惧着,不敢说出答案。”
“陛下。”
“因为勃莱西的王室与罗格朗的王室处于根本不同的地位。”费里三世“啪”地一声合上了书,他暗灰的眼眸陡然变得锋利了起来,“我们出征罗格朗,因为能够从罗格朗的土地上掠夺利益,也因为这是当初流传下来的征伐异端的圣主之战。在克洛王室的权威之上还有着更高的权威。”
“在罗格朗,哪怕有圣廷的存在,贵族们也习惯性更加顺从于蔷薇王室的荣耀。但是在勃莱西,连国王都必须是虔诚的信徒,而我的所有封臣们,调遣他们出征十字架的战旗远胜于绘有郁金香的战旗。”
“王室不过只是一个傀儡。”
“这就是为什么。”
费里三世的声音冰冷。
“陛下。”卡尔将军大惊失色,他迅速地回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存在,“您为何突然如此……”
“教皇将在一周后抵达,亲自为我举行加冕。”
费里三世淡淡地说。
“教皇亲至?”卡尔将军皱起眉,“为何会是教皇亲至。”
“信中说是天灾降临,故而前来亲自主持。”费里三世说,“那才是真正的万王之王啊。”
勃莱西王室与罗格朗不同,罗格朗的教会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和勃莱西一比就不算什么了。勃莱西的三等级中,神职人员凌驾于世俗贵族之上。
这与勃莱西王国的建立有关。
公元217年。
深渊海峡东岸的这片大地上仍旧处于一片混乱,邦国林立。被称为“蛮奴”的中部民族席卷了这片大陆,他们横扫一个又一个国家,仿佛带着上天的使命要来灭亡所有星星点点的文明。
就在是在这种背景下,勃莱西王国的原身,克洛王国迎上了蛮奴的军队,当时的国王勃莱西历史上伟大的英雄王克里莫率领最后的军队迎战于低地之谷。在绝望中,这位国王向当时还未被接受的圣廷发誓。
只要圣主庇佑他们,帮助他们取得胜利,那么克洛王国愿意接受圣廷作为国教。
“……仁慈的圣主派来了祂的圣人与祂的军队,天使们披着铠甲与凡人一起战斗,他们将胜利的桂冠赐予伟大且虔诚的克里莫国王。神父们在英雄的胸膛下画下了一个个十字,于是勇武的骑士们从此所向披靡。
……他们征服了所有异端的国家,在连阔的土地上建立了伟大的勃莱西王国,神明庇佑着这片大地。”
——《勃莱西编年史·卷一》
在勃莱西历史的开端,克洛王朝以圣廷这个可怕的意志力量为纽带,将混乱的数百个国家统一起来,在信仰的统一基础上建立了庞然的勃莱西。
既然勃莱西的建国是与圣廷的帮助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那么就注定了——圣廷这个庞然的精神怪物会是一颗巍峨的世界树,它深深地扎根在勃莱西的大地上,在地底都是它蔓延的网络。
费里三世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看着辉煌的王座。
“您知道吗?老师。当我站在这张椅子前,没有激动没有喜悦,只觉得无尽的荒唐。我们过去有那么多年,看着罗格朗在战火中挣扎,嗤笑着他们的空费力气,觉得他们都是些傻子。”
“可到头来,谁才是傻子?”
不顺从于圣廷的罗格朗在一千年前受到了“神罚”。
国家分裂,邦国林立,周围敌国落井下石。蔷薇王室险些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但就算那样,他们始终不肯向教会真正俯首,从不祈求任何力量的帮助。他们靠着自己一代一代人的苦熬,最终在战火上一点点复原了当初那个强盛国家的轮廓。
他们走得伤痕累累,但却是站立着的。
“圣廷的屠刀挥向罗格朗的时候,我们高呼着圣哉圣主万岁,但等到这刀转而挥向我们了,才觉出疼痛啊。”
费里三世将编年史扔在了王座上。
“陛下……”卡尔将军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勉强安慰着,“只是一场加冕,不至于这么严重,也许真的是为了解决黑死病而来。”
“不。”
费里三世冷静地隔断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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