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粮草全都得仰赖关中输入,即便强盛如唐,那也是根本供应不起的。
其中,湟水沿岸最大的一片丰饶沃土、农耕好地,就在鄯州西北方百余里外的鄯城,唐高宗时代即改建为河源军。而对于李汲来说,鄯城的汉魏旧称,他更为熟悉一些,那就是——西平。
可是,既然鄯城附近农耕区域如此广大,为州内第一,其地理位置必定极为重要,则陇右节度使驻地为什么不设置在鄯城,而要后退到鄯州呢?这是因为鄯城实不利于防守,所处位置,就仿佛一个十字路口一般。
湟水两道支流,在鄯城附近汇入,由此才冲刷出大片农耕沃土来,但也正因为如此,鄯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全都有路可通——东连赤岭,西向鄯州,向北可接浩门水,向南则是黄河。
高升指点地图,向李倓解说形势,地图上一个一个沦陷的军镇都用朱砂圈起,无形中化成南北两个箭头,直指鄯城、河源军。
就此,吐蕃军暂时放弃位于鄯城以西,湟水河谷中的安人军、绥戎城、临蕃城不取,却在北方攻陷了威戎、宣威两军,在西南方向攻陷了定戎城和石堡城,威胁绥和守捉,其用意便不言自明了。
李倓沉吟良久,伸手揉一揉眉心,这才问道:“应对敌势,君等何以教孤啊?”
高升等人的建议,是干脆放弃鄯城——以及更西面的安人等军镇——将主力收缩到鄯州附近。
“殿下请看,虽云沿湟水而行,可直抵金城,但在鄯城、鄯州之间,却有三处险要,两峰夹峙,道狭如线——土人谓之为小峡、大峡和老鸦峡。正因为有此天险,易守难攻,前代才将节度使驻军处,不设于鄯城,而定在鄯州。
“我陇右驻军,定额为七万五千人,战马十万零六百匹,而蕃贼即便起全国之兵来战,也不过十余万众耳,足以御之。只是数年之间,主力陆续东调,今之所余,即便账册上,也不过三万之众、四万匹马而已……”
李汲在旁心说,你特意强调“账册上”三个字,看这意思,各军难免有所缺额甚至于空额冒饷的,实数大概还到不了三万吧……
那吐蕃不必举国来侵,只要出一半兵,六七万人,咱们就很难抵挡啊!
只听高升继续说道:“如此众寡悬殊,即便全军汇聚鄯城,若为蕃贼三面围攻,恐怕亦不能守。而一旦主力丧尽,蕃贼便可沿湟而下,直取兰州甚至于渭州,陇西局面,必然彻底糜烂,西京凤翔,亦岌岌可危。故此唯有放弃鄯城,集兵于鄯州,恃小、大、老鸦三峡之险,徐徐削弱贼势,或许能有胜算。只要鄯州不移,蕃贼自然无可深入了。”
李倓手按地图,沉吟良久,并未即时定下方略来。等到退衙之后,他把杨炎和李汲都叫到身边,问他们:“日间高副使所言,二君以为如何啊?”顿了一顿,又道:“你等是我腹心,不必矫饰,正可直言不讳。”
杨炎杨公南原本是奔着李豫的金字招牌进入帅府的,但不知道怎么一来,与李倓共事数月,竟被说动,直接受聘为陇右支度使判官。事实上,李倓暂时没空搭理河西,主要精力都放在陇右,且他虽然身兼陇右支度使,却并没有任命实掌其事的副使,而全权委托给了杨炎。说白了,杨公南如今在陇右军中,乃是军需、后勤的第一把手,就连节度大使幕下仓、胄二曹参军,虽是军中旧人,却也都得听他指派。
因为在李倓想来,我千里空降,要怎样才能尽快掌握住整个陇右军呢?那当然得先把财权抓在手里啦。况且杨炎对于财计事确有奇才啊,还在元帅府中的时候,李倓就已经见识过了。
因而杨炎原本请任掌书记——相当于节度大使第一秘书——李倓却说:“如今文章之士易寻,如公南这般可寄托钱粮事,‘调其赋税,以充军实’,使我‘足食足兵’者,不可多得也。”随即笑一笑:“孤看当今天下,唯第五禹珪(第五琦)和刘士安(刘晏),或可与公南一较短长。”
李倓特意引用了《三国志?诸葛亮传》中的两句话——“调其赋税,以充军实”、“足食足兵”——来劝说杨炎,杨公南受宠若惊,也便欣然领命了。
此番李倓问起用兵方略来,杨炎先瞥一眼李汲,随即叉手回禀道:“殿下,炎这几日一直在审阅公文,梳理陇右军需物资,倘若账册所记无误的话,将将可足两年之用。然而尚未来得及点验府库,只怕仓中实有,与账册上数字,未必毫无出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