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郑平的脾性, 这确实是他可能做出的事。
只怪曹操多年受毒舌戕害,不管有声还是无声,都下意识地认为郑平所有不善的言行都能和嘲讽挂钩。再加上当局者迷, 曹操完全没往忽悠这方面想, 这才着了道,为一个莫须有的寓意纠结了一天一夜。
这比极致的嘲讽更让曹操恼怒。
曹冲道:“铜醍候恩怨分明, 以善报善, 以牙还牙, 实不可威逼也。”
曹操冷哼一声:“哪是孤在威逼于他,分明是他在与孤作对。”
曹冲回道:“昔日铜醍候年少轻狂,得罪之人无数。正值四面楚歌之际,唯有令君与郭侯以直报直。君子之交淡如水, 亦如水一般抽刀难断。若铜醍候对令君之难无动于衷、坐视不理,枉为狂士。”
“你今日是打定主意准备居中做说客了?”
这句话中听不出任何喜怒之意,可曹冲却能从中嗅到不豫与抗拒。
他无法再多说什么, 起身行了一礼, 无声告退。
在他离开堂屋前,身后传来曹操透露疲惫之感的低语:
“你自幼聪慧过人, 若非过于仁善心软,孤当属意于你……”
曹冲的脚步不由一顿,他没有回头,站在门边略有些出神地望着院中已近凋零的木香,片刻后清醒地道:“阿父曾言‘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勉卒雅尚,义不相屈[1]’。我之志,与阿父、荀君皆不相同。非志之得,得之则失, 宁勿为也。”
说完,他未再做停留,步伐仓促而离。
独留曹操静默于室,对着清冷的屋宇独坐。
他扩土征战,占领北地,挟天子以令诸侯,获得无上权势,却也在这条血肉铺就的大道中失去众多亲友,与曾经志同道合的义士分道扬镳,天伦之情日益淡薄。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只是失去了太多,终究有些不得开怀。
不知独坐了多久,他无声喟叹,命令近卫道:
“去请郭侯来。”
如今身边能安心商谈的,竟只剩下一人。
……
郑平随便让人把厨房拔下的鸡毛堆积成盒,送给曹操后,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郭氏虽体弱不理事,但管家中馈并未脱离她的掌控。
她知道郑平命人带走了一匣鸡毛,细问之下,得知是曹操秘密派人前来送了一物,登时心神不宁,立即请郑平到后院。
公开赏赐为赏,暗中给予则是申饬与责罚。郭氏心中暗存着事,对于曹操暗中送东西的行为保持最高度的担忧与戒备,面上亦带出几分忧虑来。
郑平不愿郭氏伤神伤身,便请郭氏去堂中小坐,让人取了石板来,洗刷干净,又让屋中架了个小炉,把石板放在火上烘烤。
他让侍女从庖厨取来肉片,时蔬,一片片铺开码在烧热的石板上。
“天气渐冷,丞相此人颇有情趣,竟特意送来此物,让我们在屋中热食。”
担心得几乎吃不下饭的郭氏:“……”
她仔细观察郑平的神色,自狂病治愈,多年出仕生涯已让他冷静自持,令人看不透真实想法。郭氏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郑平刚才那话是在嘲讽曹操,还是真心实意感谢曹操送来一个热饭的工具。
她只得道:“衡儿莫要与我顽笑,你且真切地告诉我:曹操近日对你态度如何,为何好端端地送了这么个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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