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们回家吧

    夏晴奇了，这个人从前不是嚷嚷着要当常青树，非小白脸不演么？

    “怎么啦？”

    “晒黑了……”

    夏晴噗一声笑出来，她能想象一贯高傲自恋的家伙此刻是何等苦相，可见巴厘岛的阳光真是名不虚传。

    好在，有编剧大人的妙笔生花，瞿少川顶着一张黑炭脸依然成功客串了一把。只不过他的角色由内地商人改成了南洋华侨，成套的戏服那么一穿戴上，还真像那么回事。

    瞿少川在最后一集出现，算是本剧的大彩蛋。当他把最后一场拍完，全戏就算正式杀青。晚上剧组们相约一起吃饭，早先杀青们的演员有空的也纷纷回来。这部戏台前幕后就像个大家庭，平时嬉笑打闹，玩成一团，难得有这样和睦的氛围，每个人都非常珍惜。

    就连一向秉持家庭主义，鲜少与夫人共同露面的杜渊也带了妻子共同出席，而早前杀青的顾阳也推掉了一个通告特地回来。大家像吃年夜饭似的，围坐成几桌，演员轮番地来灌导演酒，把海量的几个副导都喝败下阵来，直杀到牟总导演也丢盔弃甲，告饶连连。

    有家有室的人们闹腾了一番就陆续撤离了，剩下一批精力旺盛的单身人士，以及躲酒躲得高明的残部们，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哈哈哈，想不到老牟也有今天。我看他再灌两杯就要钻桌子了，瞧，还唱上歌了。”瞿少川自己也喝了不少，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还大言不惭地笑话别人。

    《王牌飞鹰》的本子他先前看过大纲，当时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故事，然而这次回来翻到分集剧本，才发现剧情细腻超乎自己的想象。有多少收获，必然有更多付出，可想而知为了这个故事，眼前的这班人费了多少功夫打磨。

    总导演牟城忘情地高唱：“枪掩吴淞月，炮掀黄浦波……”周围的人亦纷纷应和，唱到歌词动情处，都不禁哽咽失声。

    那是怎样血脉贲张又苍凉悲壮的故事，抛头颅，洒热血，慷慨赴死为家国。这样血与肉的史诗，谁都想象不到竟然出自一双女性温柔纤细的手。瞿少川与夏晴相识多年，知道她每一次都能让自己大跌眼镜，然而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低估了她的价值。

    就好像是生活带来的惊喜，总是出其不意，又难以防备。

    “值了，值啊……”牟导演喃喃着醉话，兀自朝天举杯，“有这么一部，就值了啊。小夏啊，咱们做到了。”

    说罢，他老泪纵横，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若在场只有一个人能体会他话中含义，恐怕非夏晴莫属，然而她却摸着杯子，两眼发直地呆呆望着前方，没有听见导演的呼唤，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交谈。

    “结束了，都结束了。”夏晴对自己说，眼中茫然地涌出泪水，顺着脸颊安静地流淌下来。

    她对谁都未曾说过，《王牌飞鹰》是她从业以来最想写的故事，在这次立项之前，故事的大纲先后共提交了六次，每一次都被领导退回要求重新选材。要不是这两年的抗战剧大热，要不是剧组同仁的鼎力配合，她很难想象这个故事终有能圆满成片的一日。

    她哭，不为这连日来的辛苦，也不为什么电视人都翘首以盼的金牡丹奖杯。她哭，是这一个伴随了自己许多年的夙愿终于完成，而站在故事终点的自己怅然若失，如同毕业的那一刻，要亲自与这一切挥手告别。

    顾阳喝了不少，但并不见多少醉意。他看了眼安静哭泣的夏晴，有些担忧地问：“夏老师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楚鸣，你高兴吗？”夏晴哭着转头。

    顾阳被突然叫到剧中的名字，先是怔了怔，而后自然地点点头：“我当然高兴啊。”

    “为什么呢？”

    “死得其所。”顾阳一字一顿地道，“死而无憾。”

    这不是楚鸣的台词，楚鸣是在重重包围之中饮弹自尽的，他孤身陷落，周围没有一个战友，没有一个同胞。没人问他愿不愿意死，也没人问他是不是想生。

    当时他脑中浮现的无非一个念头，为了国家。

    为了四万万人的命运，为了华夏的血脉延续。

    战火会烧尽一切草木，但烧不尽的，是炎黄子孙铮铮的铁骨。

    楚鸣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但顾阳的这句话，却是设身处地代替楚鸣说出了一切。

    “嗯，死而无憾……”夏晴哭着哭着，忽然笑起来，“愿这盛世如你所愿。”

    “也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一切。”顾阳语调温柔，说着，就伸手去揽她。

    夏晴完全醉了，整个人都没骨头似的，差点把脸贴在面前装满菜渣的骨碟上。顾阳眼疾手快地将她脑袋一捞，拖住放在自己肩头，然后轻之又轻地说：“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