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狠狠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转身。屋里到处都残留着她的痕迹,锦被整整齐齐放在榻上,仿佛屋子的女主人只是起身去倒一杯茶。
他在她的枕上看到了一根长发。他将那头发拈起来,对着烛光细细打量着。
他便想起她那一头黑亮如漆的长发,平素挽成发髻,插着步摇,堆成一抹乌云。夜晚和早晨梳妆的时候,锦缎一般披散下来,总是柔柔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俯下身来,在榻上继续搜寻,却一无所获。他解下腰上的荷包,郑重地把那一根头发装在荷包里。
一想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胸口竟狠狠地痛了一拍。
今日是休沐,不必去上朝。他在她方才躺过的榻上躺下,闭上眼睛。这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拥着锦被,假装她还没有走。
桌上的红烛烧尽了,剩短短的一截灯芯,倒伏在烛台里,盈盈一汪红泪。
他恍恍惚惚地躺着,不愿意睁眼。
话说念云一早起来,带着茴香便往那香料铺子去,从密道进了舒王府。
天色尚早,念云到那小院子里,推门进去,见舒王独自坐在屋里,神情寥落。桌上一盏残灯如豆,仍在摇曳着。
念云走去吹灭了那灯烛,光线也并不见暗,李谊这才轻声道:“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大约是枯坐了一夜。
念云叹息:“你明明病还没有痊愈,也不知道好生照顾自己。”
他抬起头:“我怕你不来见我了……”
念云把一早在外头替他买的点心搁在桌上:“我来看你。”
李谊苦笑:“只是来看我的么?”
念云不语。
“念云,你愿意跟我走吗?从此远走高飞,远离长安城,一生一世,再不回来。”
“我……”
李谊看着她,眼里一片黯然。也许念云还不自知,可是他已经明白,她心里,对那个生活了数月的东宫,有了牵挂。
没有绿萝和茴香,没有三哥哥,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姑姑,她将独自和这个男人一起面对一切。面对未知的前路,她觉得害怕。
这半年来,她和李淳的相处,远比和谊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她不愿意承认,在她的心里,或许早有了淳的一席之地。
李谊长长叹息了一声,站起来,走到后花园里去。
舒王府后园的荷花池莲叶田田,红莲如宿命般绽放。
荷花池边,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四匹大青马已经解下来,拴在池边的柳树上休息,车后绑着些箱笼物品。
李谊走过去,开始动手解开那些绳索。念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惊觉,“你在干什么?”
李谊看着她微笑,笑容里遍布着苍凉。他亲昵地搂着她,亲吻她的发丝,“这本是我备好的车马,要带你走的。可你走不了,那我们就不走了。”
如果她是欢呼雀跃着跳上他的马车,要随他天涯海角,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她走,给她快乐。可她分明离愁深种,也许这一天,她真正要离开他了。
念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的手也是凉的,四只手覆在一起,竟没有半点温度。
他从怀中摸出两张纸来,叹一口气,走到荷花池旁的一个座灯旁,拿起灯罩,将那两张纸凑到灯火上,熊熊燃起来。念云瞥见那纸上有“不练情由,见给过所”的字样,盖有官府的朱砂大印。
这是他为着二人出行方便而准备的“公验”。是离开长安城,经过许多地方查验身份用的。
不知他给他们编造了个什么身份。
他把两张“公验”给烧了。
李谊走到柳树下,将拉车的马匹牵过来,一一套在车子上,将她的小包裹放在车上,拉起她的手,扶她上马车,嘴角噙着温润如玉的笑容,温柔一如每一次相伴。
“我送你回去。”
他在马车上挂起舒王的徽记,亲自驾车出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在朝阳里穿过宽阔的大街,肆无忌惮地,冲破清晨的曙光,往东宫驶去。
车里坐着他一生挚爱的女人,现在他要把她送回去了,那里是她和另一个男子的家。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从此之后,他便是真的失去她了。
上一次,他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护送她出嫁。而这一次,他亲自护送她回到不属于他的家。他在驾车,她坐在车里,隔着一扇薄薄的车帘,像是隔着整个世界。
他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轻轻哼唱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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