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见“啊呀”一声,一个穿朱红色衣袍的孩子忽然嚷起来:“这人把汤洒在本郡王衣服上!”
他的声音很大,丝毫不懂得避讳,所以整个大殿里的人都听见了,连在大殿里追逐的几个皇孙都停了下来,把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那孩子约莫八九岁,见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以为入,反以为荣,好像十分得意似的,一把揪住那穿宝蓝色衣裳坐在角落里的李怡,逼得他不得不站起来。
这一站起来,郭太后便看到了,李怡的袍子似乎小了,下摆短了一截,露出了里头有些泛黄的中衣,那中衣上头好像还隐隐约约有个补丁。
郭太后这才隐隐明白了他一直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原因,心里有几分感慨。那大殿里其他的皇子皇孙却并不这么想,见他的窘相,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怡这一站起来,个头虽然比那红衣孩子高了大半个头,但他却一直低着头,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事一样。那红衣孩子见他不反抗,越发的得意起来,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把汤水弄翻在我衣服上?你赔得起吗!”
李怡这才抬起头来,郭太后在那个瞬间看到他的眼神,并不是畏缩,也不是害怕,十分平静,平静得让郭太后心里都莫名地打了个突。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吗?
他一时没有答话,那红衣孩子见他不说话,变本加厉地扯着他的衣裳,还伸手打了他好几下,出手很重,以致于打了几下以后,那红衣孩子自己都把手在空中甩了好几下,好像把手都打疼了。
可李怡只是一动不动地沉默接受,没有反抗,甚至连躲闪的动作都没有。
等红衣孩子打完了,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无比的清晰,“怡没有把汤泼在你身上。是你自己刚才不小心撞到怡的桌子,打翻了怡的汤。”
在他开口的那个瞬间,整个大殿莫名的就安静下来,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那红衣孩子愣了片刻,忽然往地上一坐,放声大哭起来:“就是你弄脏了我的新衣裳,我今天早上刚穿上的新衣裳,啊……”
一时间,高下立现。
这时那个红衣孩子的父亲连忙上来,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从地上拉起来,一面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知道哭,就知道找麻烦!”
郭太后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神色莫测地看了看大殿里的两个孩子,开口道:“李怡,你过来,让哀家看看你。”
李怡从自己的座位旁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站在郭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怡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语气疏离,淡漠,让在做的所有人都能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一种距离感,同周围的所有人格格不入,甚至有一点点嫌恶。
郭太后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见他脸上已有淡淡的血痕,还好八九岁的孩子并没有很大的力气,他也只是被抓破了皮,应该无甚大碍。
“怡儿,方才你既然说你并没有错,那么他打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还手?”
李怡微微屈身,学着大人的样子作了个揖,“回太后娘娘,怡以为,虽然怡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他动手打了怡,怡此时若是还手,他又正在气头上,势必会导致大打出手,影响今日的家宴。怡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很疏离,但郭太后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不寻常的东西来。这个孩子,仅仅十二三岁,就能做到这个地步,恐怕不简单。
郭太后沉默了片刻,故意问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问题:“怡儿,哀家也有许多年不曾见到过你,这几年,你和你的母亲过得可还好?”
当然是不好,郭太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答案,在座的很多人估计心里也十分清楚,但她就是想听这个孩子会怎么说,
看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只见李怡保持着方才作揖的姿态,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还算好,只是有时候,送来的食物菜蔬不新鲜,有时候送来的布料有些污渍,而且比较陈旧。怡觉得底下人有些欺上瞒下,希望太后娘娘哪天有空的时候,能稍加惩戒。”
明白人都听得出来,他是在抱怨他们母子的日子过得不好,吃的食物是不新鲜的,穿的衣裳的陈旧有污渍的旧布料。可这话,偏偏又寻不出他的破绽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有些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