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衡,他已得到了那么多,总要失去一些什么的,比如这副身体。
在顾不崩离开之后,虞定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邸报,抓过自己的白发看了看。
只是六年,他的身体就衰败成这样了,那么……他还有几年可活呢?
不管他还有几年,他都要尽力护着他那两个侄孙侄孙女。
还有……找到时常在他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姑娘。
没有人知道,他眼底有暗影,并不是因为身体变差了,而是连日来他脑中出现了一个场景,反反复复,不曾止绝。
虞定微微叹了一口气,合上眼,遮住眼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茫然。
那个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扒出来的姑娘,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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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句院和蕙风院的所有人,都是围绕着谢隋珠和谢暄的,更准确地说,他们是遵照谢隋珠的指令办事。
当她说不用收拾行什的时候,这两院的仆从只是做个样子,当她说要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真正忙碌起来了。
就是谢隋珠自己,都忙个不停。
在起行的前一晚,谢隋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疲惫至极,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睁眼望着绣着牡丹花纹的帐子,脑中不断放空,其实她什么都没有想,那些画面却自动浮现。
娘亲在温柔地笑着,无论受了父亲多少冷遇,她都不会因此而悲伤失望,仿佛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娘亲你听到父亲出事,为何还要连夜赶回来呢?”
这是谢隋珠盘桓在心头,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的疑问。
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她并非真的只是十三岁的姑娘,她活了两辈子了,自然能明白娘亲的心思。
娘亲其实是很爱父亲的吧?正因为爱着,在听到父亲出事的时候,娘亲才会不顾一切带着他们赶回来。
正因为爱着,所以娘求就算手拥金山,也只宁愿当个简单的内宅妇人。
明明,娘亲有为其探听消息的袖春楼,还有京兆的拱辰坊,这些却全都没有派用上场,最后连性命都没有保住。
“娘亲,你好傻……”
她明白娘亲的心思,却不理解娘亲的做法。两世了,她都不明白情爱有什么吸引力,只觉得太可怕了。
她也见到了哥哥。哥哥一拐一拐地朝她走来,将他最喜欢的玉纸镇给了她。
哥哥小时候因马车侧翻伤了腿,瘸了一条腿,走路并不利索,但他是世上最聪敏最乐观的人。
哥哥没有因为腿伤而自怨自艾,反而越发专注好学,如果他能去参加科举,他能见到禹安先生的话,那么一定会……
良久良久,谢隋珠终于感到了一阵倦意,她眼睛渐渐合上,就在即将睡着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将她簇拥在怀里,低低地唤她:“娇娇……”
谢隋珠快要完全合上的眼睛倏地睁开,在见到帐顶的牡丹花纹时,才醒过来身在何处,狐狸眼中的茫然久久都不能散去。
她又听到他说话了。娇娇是她的小名,除了娘亲和兄长之外,还没有人这么唤过她,那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