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谓之大宗师。
这三位大宗师凭借着深不可测的武道修为,闯入万军之中,生生斩杀了一条势力最盛、有望大位的潜龙;又广收门徒,遍传武道,将一位不起眼的小诸侯一路扶持上了天子之位。
但天下人却知道一切已经变了。
此后,这世上最令人敬畏的不再是真龙天子,而是武道通天的大宗师。
江湖传闻,三位大宗师乃是自天外奇石之上领悟出了无上武道秘法,待后来者恍然大悟,还想效仿之时,天外奇石已无影无踪。有人以为此石来历非凡,如来时一般消失而去,更多的人却怀疑是被三大宗师所藏匿。
便是三位大宗师也如此怀疑彼此。
由于对天外奇石的下落产生怀疑,三人心生间隙,随后在关于新朝廷的决策上,这三人又有了分歧。
一人主张超然物外,江湖与朝廷互不干涉,只在天下乱世之际匡扶明主;一人企图做新朝国师,以武道大宗师凌驾于世俗皇权之上;另外一人更希望在暗中渗透朝廷,对皇朝施加影响……种种分歧下来,曾经志同道合的三位好友因此决裂,其门下弟子亦开始争斗不休。
如今的正道七教,魔门三脉九宗,以及江湖散修传承,追根溯源,都是这三位大宗师的门人弟子所留下的道统。
魔门天地人三脉,焚焰圣宗为“天”脉三宗之一。
眼前的三面石壁上,正是第一任宗主亲手刻下的《焚焰心法》,以及历任宗主的修炼心得。其中有一位天资纵横之人,甚至在第一任宗主的基础上做出了突破,将《焚焰心法》修改到了更为高妙,却也更为高深的程度。
这对后来者的悟性有着极高的要求。
原不为只看了一眼,目光便是一亮。
此界武道与罗浮界的修炼体系截然不同。尽管武道大宗师放在神魔面前不值一提,但那是受世界所限,若是将这些武道大宗师放到罗浮界,凭他们的天资毅力,多半也能取得一番成就。
此时此刻,眼前这些看似普通的壁画,几乎在原不为眼前活了过来。每一笔每一画之间,都连贯成为了行功路线,武道技法,更深入一层去看,几乎有暴雨疾风扑面而至,茫茫苍穹自眼前铺展。
天地万物的种种意境将他笼罩。
原不为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
看来此前的想法是对的。倘若他真能遍观百家武学,熔此界武道为一炉,上探天道至理,必能让自身的底蕴更深厚一分——哪怕这一分,于他本身庞大的力量而言,几乎是微不足道的。
……
明珠的光晕将石室映照得一片明亮,少年静静站在石室中央,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长衣,形容尚且稚嫩,眉眼间却自有一股超越年龄的气度。
少年一双清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凝视在眼前的石壁上,唇边弧度微微漾起。
他抬手在半空中凭空勾勒,仿佛兴至意来,随心而发。偏偏这每一笔每一画又精妙至极,如泼墨山水徐徐展开,散发出天地自然的意蕴。
而他周身的气息也越来越淡泊飘渺。
迟晚晚猛然向他看来,目露惊讶。
“这、这是……”
“焚焰心法……居然这么快就入门了?”
她克制不住心头狂喜,暗道:“当年那负心人,修的也是绝顶功法,若是当年不曾骗我,据说也是整整四个时辰才窥得门径……而现在可有一刻钟?他没有说大话,他是真的天资绝世,真的有望在将来胜过那负心人!”
狂喜与仇恨的火焰在她眼睛里交织,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让那冷如冰雪的脸上现出了诡异的酡红。
“什么天下第一剑!你不是不要我们母子吗?我偏要让你瞧一瞧,这个你不要的儿子将会远远胜过你!我要倾尽全力栽培他,让他狠狠摧毁你的剑道,践踏你的骄傲,夺走你的声名——让你为当年选择容清月那个贱人……背叛抛弃我……而后悔终身!”
哗啦啦啦……
心中发狠之际,迟晚晚身上的真气不由自主倾泻而出,石室中的无数竹册立时如同被狂风卷起,一下子飞了起来。
这哗然作响的声音惊醒了原不为。
他侧身看来,周身天道自然般的意境尚未散去,一双眸子淡漠,平静。
竟显出几分苍天无情的浩渺。
四目相对,迟晚晚全身一震。
这一瞬间,她像是从这双眼睛里触及到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穹苍。
魔门与正道之所以有别,正是因为魔门功法更走极端。天地人三脉,核心功法各有精妙之处,却也各有缺陷。
“天”脉讲究大道无情,上探天道之理,容天心于己心,修为愈是高深,便愈是近“天”,而摒弃凡俗之情。
所谓焚焰心法,正是焚尽心中凡俗之欲念,淬炼一颗纯粹道心。而欲念愈少,道心愈纯,便愈发缺乏人情。
以往的焚焰圣宗宗主便是如此,天资越高,修为越可怕,越是非人而近神,若是修炼到了极致,一心上探天道,甚至连焚焰圣宗都懒得理会。什么魔门正道,更是不可能放在心上!
且天脉功法极为危险,倘若一时走了岔道,走火入魔,很可能演变成绝情灭欲,弑亲杀友的大魔头!
这便是天脉三宗始终无法领袖魔门的原因。天脉大宗师能惦记旧情,维护宗门就不错了。一个个修到最后,什么野心都没有了,心中目标唯有破碎虚空。
地脉则讲究大势,顺势而为,逆势而动,于天下大势变动中磨砺道心,这样的做法与道家“扶龙庭”有几分相似,往往只有在皇朝更迭,势力变动的乱世中,修为才会飞速精进。
而如今皇朝没落,江湖格局维持了数十年,黑白两道正处于平衡之间,地脉三宗修行迟缓,不曾出现过一位大宗师。
至于人脉所修,则是红尘道。人脉传人游走红尘,观世间百态,于七情六欲间修行,若是深陷红尘罗网之中,则道心尽废,一旦超脱其上,则大道有成。
遍数魔门天地人三脉,天脉对天资要求极高,难度亦是极大,地脉更讲究天时地利,唯有人脉恰处其中,难度适当,要求亦不苛刻。因此,人脉三宗最是兴盛,曾出过数代领袖魔门的人杰。
而这一代,由于并无惊艳之辈出世,魔门三脉九宗至今仍是一盘散沙。
若真想脱颖而出,非得焚焰心法大成,一力镇压其他魔门宗师才行。
迟晚晚本也有望修成焚焰心法,只要她愿意放下心中的一切爱恨。只可惜,她却做不到,一身修为只能止步于此,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原不为身上。
只是,原不为的表现实在超乎她意料。
……他似乎……太过优秀了?
哗啦啦啦……
在迟晚晚的真气牵引之下,纷飞的竹册又纷纷归拢到了原地。
石室中天地自然的意蕴还未散去,少年被狂风吹起的发丝重新披散到身后。他一双平静淡漠的眼睛,与迟晚晚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触及少年眼底那一抹空明冷彻、无想无念的目光,迟晚晚心灵之中的种种情绪都好似要随之消散。
像是无垠的苍穹覆盖下来。
某一瞬,迟晚晚心头生出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恐惧。
下一瞬,原不为轻快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与往日无异的微笑来。
看上去温柔,愉悦,满含期待。
“这就是焚焰心法,我好像会了?”
迟晚晚没发现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柔声道:“不错,阿雪你悟性颇高,已是初窥门径,只要日后勤加修持,定能修至本门前所未及的最高一层。”
她没说的是,若想最终修成大宗师,必要斩去一切执念与羁绊——到那时,即便为了修行,他自会与那负心人一决。
少年闻言,唇边的笑容愈发欢喜了。
迟晚晚用满含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是她自小养大的孩子,她一手塑造了这孩子全部的认知,提前在他心中种下了执念,她清楚明白他本性中对亲生母亲的眷恋与孺慕……况且,他看上去是如此的乖巧,对她如此的亲近与信任,似已将她视作唯一的倚靠。
……那么,她又在怕什么呢?
不,他和那个男人不一样的……他永远,永远,永远不会背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