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棋拿着一条薄毛毯和一杯温水,推开小木门来到后边的花园里。
她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看到花园中央的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
花园后边全种上了茉莉花,那是尤许精神还算好的时候种的,之后她经过三次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胃被割了三分之一,基本上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在医生们探讨第四次手术方案时,尤许放弃了治疗,回到她们买下的小别墅。
现在躺在轮椅上的她已经瘦得脱相,搭在扶手上的手腕仅有层薄皮裹住骨头,沐浴在阳光下沉睡的面容,就像她身侧的茉莉花苞,洁白又安静。
尤棋轻轻叹息,回屋拿个毛毯的功夫,尤许又睡着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睡,意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春初的午后,温度还有些低,尤棋将毛毯盖在尤许身上,而后握着轮椅后把手,想将尤许推回屋里。
动了两下,尤许醒了,声音有些模糊:“寄出去了吗?”
“寄了,”尤棋说,“每个星期寄一次,我不会忘的。”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说:“一天看那些花干什么,下次又在花园里睡着感冒了怎么办?”
尤许笑了笑,没说什么,知道表妹是在担心自己,只觉得心头一暖。
“还有,半夜也别给我偷偷爬起来写明信片,”尤棋忍不住叨叨她,“你都写了那么多了,到底还要写多少啊,自己是个什么身体状况也不顾一下。”
尤许无奈地笑了下:“好,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每次就会说知道,”尤棋抿了抿唇,“喝点温水。”
尤许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饮,慢慢咽下,喝得有些艰难,尤棋看得眼睛一酸,别开眼去。
时常的头痛和腹痛让尤许不堪折磨,又问系统:“我什么时候能死啊?”
系统说:“完成斩杀任务你就不用受这苦了,没完成三个月倒计时一秒都不会少。”
尤许不说话了,生老病死,她还没体会第二个阶段,直接越阶到三四阶段,也算是把人生过足了。
时间漫长得像火炉上细煮慢炖的粥,煎熬地等待最后煮沸熄火的时刻。
尤许意识不清醒和疼痛的时刻越来越长,到了最后几天,她吃喝不下,卧倒在床,满身病气。
尤棋终于从偷偷擦眼泪到放声大哭:“表姐你别走”
那天,尤许似乎好了些,能看清眼前人,清晰地听到说话声,她气息虚弱地笑了:“哭成这样做什么我还有口气在呢。”
尤棋边擦眼泪边说:“别讲这么多话,养好精神。”
“好、好,”尤许慢慢闭上了眼,“夜深了,别守着了,回去睡吧。”
尤许又说:“今晚风不是很大,把窗户打开些,我想透透气。”
她极少提要求,也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尤棋想了下,还是打开了窗,给她加了床被子才离开。
尤许闭着眼,脑海里全是一个人的模样。
午后窗户打开,阳光暖暖照入,段珉握着她一缕黑发,蜷着身体睡着的模样。
她只在牛奶里加一勺蜂蜜,他抿嘴看着,不太满意的模样。
她懒散靠着沙发,念着童话故事,他弯唇倾听的模样。
以及他总用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安静注视她的模样。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原来人走到生命的末端,真的会回首心底重要的人和事。
尤许挣扎着动作,从枕头下面拿出明信片和一支钢笔,她用尽全身力气握紧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凌乱的字。
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声,在这安静的夜里轻响。
段珉,我喜——
“啪嗒”钢笔滚落在地,明信片从床缝间掉下去。
窗户渗漏进来的斑驳月光,静悄悄地落在她搭在床沿的那只手上。
——
尤许回到空白空间时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愣愣地坐着。
直到系统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任务评分等级为b级,奖励3000积分。”
什么?
她完成任务了?
她什么时候就完成任务了?
所以说段珉死了?!
尤许的脑子乱嗡嗡成一团,不可置信地说:“段珉死了?不可能!”
系统说:“你可以花100积分看任务回放,进行任务复盘。”
尤许还是不相信:“看任务回放。”
她的面前迅速展现出一个屏幕,以倍速的方式开始播放。
段珉一个人在厨房里做菜,做出来的菜他只尝一口,皱了皱眉就倒掉,一直反复做个十几遍,才满意。
他盯着满桌子的菜,走了下神,忽然喃喃道:“你菜谱上的菜我都会做了”
段珉很少睡,或者说是不敢睡,特别是到下午午睡时间,他甚至会坐立不安,去书柜那里翻出她讲过看过的书,心绪才会稍稍平稳些。
书页翻动,一张东西掉了出来。
段珉拿起一看,是一张茉莉花书签,他眼睫轻颤,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翻出两张书签。
接着,他再次走到书柜那里,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找宝藏似的,每找到一张书签,就小心翼翼地揣怀中。
因为他们种的茉莉花越来越多,有时尤许会摘一些泡茶,或者做成书签,随手夹书里。
那天晚上,段珉将书签放在枕边,呼吸间萦绕淡淡的茉莉花味,晚风将窗台的淡香带入整间屋子。
熟悉的味道,就好像她从未离开。
段珉闭上了眼,又是没睡着,在脑海里默默勾勒她的模样。
后来他将两处屋子打通,他原本的屋子漆黑一片,尤许曾给他写的橘黄色便利贴,他在墙上贴出太阳的形状,是那房子里唯一的颜色,而她的房间总是米色暖调又敞亮的。
泾渭分明,像是一边地狱一边天堂,他大多数时候缩在“地狱”里。
段珉每天都会出门,去商场,去超市,去各种人山人海的地方,他吃下大量的药物强行去适应活人的气息,回到家里连夜的发病,独自忍受着,只要熬过去,他又会继续出门。
经过不断地应激反应,到生理和心理的强行适应,他能去的地方越来越远,使用的药物越来越少。
到最后,除了下意识避开迎面而来的人,他基本上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了。
“尤许,我能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了,很快就能陪你走遍全世界。”
“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一个人的生活过于难熬,好像无尽苦海看不到头,唯独给他些许慰藉的是尤许寄来的明信片,她每周会寄来一张明信片,上面有两三句话。
“段珉,这边降温降得厉害,下了不少冰雹,砸得窗户脆生生响。”
“段珉,今天的阳光很好,若明湖的湖水波光粼粼,像上万颗玻璃球碎了一地。”
“段珉,我看到未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很漂亮,但没看到这里记载的桃花妖,我想可能是人太多,她躲起来了。”
每当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明信片反复的看,想到她在远方过得那么好,想到她在没有他的地方也会笑得那么开心,他又有了挣扎着活下去的动力。
一辈子那么长,总有归期。
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段珉给尤许回明信片,但每次他提及的问题和话题,她都没有回应,明信片的地址总在变,他想她是满世界的走,可能固定不到一个地方收他的明信片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段珉将窗台上的茉莉花都摘了下来,做成书签,拿一部分装在小玻璃罐里随身携带。
他买了机票,也出了国。
先到的那处地方早已放阳,已经不下冰雹了。
又过了几天,段珉坐在若明湖畔的石椅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眼底黯然,默不作声地捏紧手中的小玻璃罐。
未山上的桃花谢得晚,依旧半山满红,不少人拍照嬉戏,情侣在树下相拥,所有热闹都成了遥远的背景,他站在山顶上,满目萧凉。
他一个人行走在世界各地,看她看过的景色,吃她提过的食物,像在默默修行的苦僧,却又无怨无悔。
直到有一天,他的手机响了,那一刻他恍如隔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自从尤许出国,她的手机再没打开过。
她是要回来了?
段珉不敢耽误,掏出手机,手抖得手机差点摔落,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了两口气,电话接通瞬间,他连呼吸都止住了。
两边安静片刻。
段珉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泛白,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尤许?”
“表姐夫,”尤棋说,“是我。”
段珉立即问:“她呢?”
尤棋顿了顿说:“我给你地址,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看看。”
“好。”
收到地址的段珉持续狂喜,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但他在经过一扇窗户,看到自己狼狈不已的样子生生止步。
他胡子拉碴的,很长时间没剪的头发已经到了颈脖处,脸也没洗干净,手上的指甲也没剪,衣服有多久没有换过了?
这样糟糕的他怎么能去见她。
段珉立刻买齐洗漱修整的东西,住入一家酒店打理自己,确定收拾干净,他连夜坐飞机赶往那座城市。
等找到地方时,已经到了下午,段珉将门牌号与地址又对了一遍,头一次紧张得手心冒出了汗。
这里是欧式装修的小别墅,蓝顶白墙,两层楼高,门边有不少植物,前面还有半人高的铁栅栏。
按下门铃下一刻,段珉心头狂跳。
铃声悠扬地传入屋里,十多秒后响起清晰地转锁声,“咔嚓”一声,门开了。
尤棋走出来,面带疲惫:“表姐夫,你来了。”
段珉往后望了望:“她呢?”
“她”尤棋似有些话说不下去,未出口的话藏着情绪,“你先跟我进来吧。”
段珉压下涌起的不安,手指蜷紧,沉默地跟她走了进去。
“你先坐,”尤棋给他递了杯温水,“我去拿点东西。”
段珉扫了一眼客厅,依旧是浅米色调,木制家具,碎花布置,大而敞亮的落地窗,她喜欢的风格,可是没见到她。
克制着心头的焦急,段珉等了会儿几乎快要坐不住时,尤棋抱着大纸箱走过来,“这些都是她给你写的,让我每周给你寄去一张。”
段珉接来一看,里面全是明信片,上千张,足够他未来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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