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圣蛊的蛊族圣子,与其说他是一个化神修士,不如说是拥有化神力量的普通人。
他们的力量得来的太过容易,没有经过生与死的挣扎,没有渡过那漫长的岁月。
就连寿命,也只是比普通人多活几十年而已。
如他们这般的人,这世间还是有一些的。
有的乍然间获得了力量,为祸人间,释放隐藏在心中的恶,还有欲望。
有的则依然保持本性,如同过往的那些年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他们或许暗地里还会假造一个身份,化身为正义的使者,在外除暴安良,满足一下少年时的中二幻想,这也说不准。
除非有他们认为很重要的人受到伤害,然后不小心漏了马脚,被亲近之人戳穿了身份,否则他们大概会一辈子隐瞒。
如蛊族圣子这种,在这些人中其实很特殊。
他的力量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就算想要锦衣夜行,也没了机会。
当身体容纳进圣蛊的那一刻,所有蛊族人的目光就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这些包含着信任,愿意献出自身一切的目光,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当代的蛊族圣子,圣蛊不仅仅是力量,更是责任。
在拥有力量的那一刻,蛊族圣子心中或许也曾飘飘然过。
但是见到这些从小熟悉的人投向他的目光,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最终都会消失在岁月里。
他们变得越来越沉稳,最终活成所有人所期望的样子。
“圣蛊护佑林家近千年,今日,林家不欠蛊族了。”
蛊族圣子看向缓缓倒地的父亲,眼神微微凝了凝,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鼻尖轻轻嗅着空气里血液的热度,张开双臂,听着奔涌而来的马蹄声,然后抬起头,目光仰望着躲藏在半空的修士。
那身如同江南文人的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悬挂在腰间的折扇被风吹的胡乱飞舞。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羡慕过他这样的力量。
但他累了,也厌倦了。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他的身上就被挂上了一个标签,那就是下一任的蛊族圣子。
没有人给他选择的机会,也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
他不想他的后来人也如此,一切都该放下了。
砰!
身后倒地的声音响起。
蛊族圣子没有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目光在云层中搜寻,然后一个闪身,如流光一般飞到了高空。
“这就是修士啊,在没有探清我的底牌前,明明比我强大这么多,却没有选择出手。”
“终究是与我不一样的人,虽然拥有相同的力量。”
蛊族圣子将腰间的折扇解下,如同往常一般,轻轻摇着折扇。
夜风拂乱了他的发丝,他站在云层中,身上是惨白的月光。
“不用再试探了,我是来求死的。”
“我没有任何的底牌,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我只是来求死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平静,握着折扇的手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虚空中终于有了动静,一个沙哑的声音淡淡的问了句。
“带着自己所有的族人来求死?”
声音的主人很谨慎,蛊族圣子仔细观察着四周,却依然分辨不出声音的具体位置。
“不将他们带着,他们会在那边冻死。”
“将他们带了过来,或许你们善心大发,不忍下手,放过他们了呢?”
虚空里的人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呵呵。”
“那就如你所愿。”
轰!
迎面而来的,是一把在虚空中穿梭的匕首。
到了此时此刻,虚空里的人依然在试探。
蛊族圣子一直觉得,如他这样的人,活着真的很累。
然而在真正与修士对峙过后,他忽然间觉得,这些修士活的似乎比他还要累。
修士们经历了漫长的时光,经历了无数的尔虞我诈,于是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
很少有自命不凡的修士。
如同云长生这般天赋高绝的,遇到比他修为高的修士,第一个反应不是去跃阶斩敌。
而是跑。
跑的越远越好。
蛊族圣子想到这,摇头笑了笑,他主动向着飞来的匕首靠了过去。
拂面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招展。
就像他说的,他是来求死的。
面临生死危机,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爹,希望你总是吹嘘的林家老祖,真的管用。”
他语气淡淡的说了句,在匕首即将穿过他的身体时,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匕首看着挺锋利,不知道捅在身上疼不疼。
可惜,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印证。
气势汹汹的匕首最终没有穿过他的身体,而是滞留在了半空。
天上的星和云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盖住了,抬头望去,只能见到巨大的阴影。
那阴影不断的下降,属于渡劫期的威压就这样降临了人间。
“吁~!”
奔涌的马蹄声顿时止住。
所有的人和马都被定格在了原处。
即将被马蹄践踏的林天云流羽夫妇从地上飘了起来。
林天脖颈上的鲜血不再流淌,已经断绝的生机突然间复苏。
“我倒也没有你们想的这般冷血。”
空中多了一个声音。
蛊族圣子和躲在虚空中的人都下意识查看起了声音的来处。
他们抬头看向了头顶的阴影。
云层被厚重的气浪冲走,月光下,蛊族圣子终于看清了巨大的阴影到底是什么。
这是座巍峨的高山,很高很高。
山中处处可见悬崖峭壁,各种奇花异草在上面生长着,一丝一缕的白雾在其中飘荡。
在山脚处,一只猴双手合十,披着袈裟。
两棵桃树挥舞着桃枝,逗弄着猴子。
还有一棵有点格格不入的红杉生长在一旁。
隐藏在虚空里的人毫不犹豫的露出了身形,是个面相有些苍老的中年男人。
他只是个炼虚境修士,对于渡劫修士,根本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前辈。”
中年男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他将头低的很低,一直维持着弯腰拱手的姿势。
山上的人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
虽然心里很想问候一下蛊族圣子,有这种底牌,为什么不早点说。
但在渡劫修士的威压下,他连问候都不敢。
毕竟,谁也不知道如此修为的修士,能不能看穿他心中的想法。
那座悬浮在天空的巍峨高山上,林夕和李月坐在山顶。
林夕看向即将醒过来的林天夫妇,一指点了下去。
那夫妇二人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当中。
如果是往常,她或许真的会选择只救一个。
林天或者林宇,不管是哪个活着,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这件事造成如今的局面,终究是与她有一些干系的。
如果不是她和云长生走到了一起,间接让林天和云流羽一见钟情,导致上一任蛊族圣子早早的成了亲。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蛊族圣子通常都是百岁以后才会去寻找自己的伴侣,然后与伴侣一起走向生命的终结。
按照正常的轨迹走,林天就不会这么草率的喜欢上云流羽,他不会这么早成亲。
他不会这么早有孩子。
他依然孤身一人,不用抉择林宇去死,还是他去死。
“哪家宗门的人?”
林夕看向山下面相苍老的中年修士,语气很是随意的问了句。
“回前辈,我是七剑宗真传弟子,道号紫空。”
“这么巧?”
林夕在储物戒指里搜寻了一下,拿出了一面七剑宗的客卿长老令。
她将令牌随手一丢,令牌悬浮在了紫空的眼前。
这是七剑宗的功法隐患解决了之后,武极给她的。
紫空见此,一直有些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长老令做不了假,七剑宗自立宗以来,也尚未出现过长老令流失的事情。
那么眼前的修士,是亲近七剑宗的。
紫空刚想以七剑宗弟子的身份见礼,却被林夕传音阻止。
四季山一向就不喜欢这些客套的。
“为什么设下了结界,又不让结界外的人过来这边啊?”
“回长老,设下结界,是为了防止极地的寒流继续往南吹。”
“越往南,人口越密,极地的寒流继续往南,到时会冻死不少人。”
“至于结界外的人,他们许多都与几万年前的魔修有关,按照数万年前的盟约,他们不得南迁。”
“许多?”林夕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声音有点无奈。
许多,那就不是所有的都是。
修士做事就是如此,也懒得一家一家的去分辨,直接给一竿子打死了。
而且数万年前的事,牵连至今,也实在是太过离谱了一些。
不过也能理解。
谁让那个杀材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呢。
因为这个杀材,魔修在修仙界几乎人人喊打。
所有有关于魔修的东西,也被修仙界所排斥。
就像在蓝星,杀人犯教出来的孩子,就算这孩子是好人,但许多人还是会对此有所警惕。
而对于修仙界的渡劫修士而言,几万年,也就和一代人的差距差不多……
“蛊族与魔修无关。”
“当然。”
紫空赶紧点了点头。
您说无关,那当然是无关。
既然无关,那他就该撤去了。
不过博眼缘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算修士大都清心寡欲,但遇到这种机缘,也是很难不动心的。
“七剑宗治下有个小国,名为乾国,那里到处都是高山峻岭,到处长满了树,和蛊族从前的生存环境很像。”
“你自己安排吧。”
林夕对于这些事并不关心。
蛊族遭遇灭顶之灾时,她或许会顺手救一下与她相处过的少年人们。
比如给她送过钗子的杏儿姑娘。
至于将整个蛊族都救下,那是不可能的。
她又不是菩萨。
不过紫空既然这么安排,那她也不介意。
解决了七剑宗的功法问题,算起来反倒是七剑宗欠了她很大的人情。
对于这些人情,林夕一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隐仙一脉隐于世间,不沾因果,这些人情后来人也用不上。
场面陷入了静默。
蛊族圣子看着静止的氛围,事情明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却感觉到有些失落。
心里好像忽然间空了一块。
这就是修士啊。
生下来有资质,那就是有。
生下来没有资质,那就是没有。
不管如何努力,凡人始终是凡人,永远永远不可逾越。
就算庶民翻身做了皇帝,就算世间所有的王朝推倒重来,就算将所有的规则打破,修士依然是修士。
这是何其的不公!
可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此刻都不敢表露出来。
林夕的目光也终于投向了他。
“我以前一直以为,林家会出个自私自利的,带着圣蛊远走他乡,不再管蛊族的事。”
“没想到近千年过去了,你们反倒是彻底融入了蛊族。”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道。
“看你的样子,是不想再当这蛊族圣子了?”
她虽然是在问,但语气中带着确信。
显然,林夕很清楚蛊族圣子的想法。
“那把圣蛊传给蛊族人吧。”
“至于林家。”
她手中白光一闪,多了一把琴。
琴是灵器,已经诞生了器灵。
“以后林家就做个普通人家吧,如果有人欺负,这把琴会为你们做主。”
这样林家既有保全自己的力量,也不会倚仗力量为非作歹。
古琴只会在林家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出手。
林夕说完后,巍峨的高山缓缓向着虚空隐去。
林天和云流羽的身体也从四季山飞了出去,向着蛊族的驻地飘落。
紫空见此,也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对着下面的人传音道。
“收兵。”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七剑宗的命令高于一切。
即将冲向蛊族驻地的铁骑掉了个头,没有丝毫犹豫的撤离了这里。
蛊族圣子也从天空飞了下来。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父母,见到夫妇两个无碍,他第一次认同了林天的话。
林家确实有个很牛叉的老祖宗。
以后他有了子孙后代,他也天天吹。
确认了林天夫妇无碍后,他再一次飞向了高空,然后鼓荡起周身的灵力,大声说道。
“结束了。”
那声音回荡了很久,朝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开来。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害怕自己听错了。
再三确认,又询问了身边的人之后,人群猛然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有人热泪盈眶。
有人跪在地上,张开了双臂。
欢呼声震天而起,少年们四处奔走,青壮们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宛如梦幻。
经历过上一次南迁的老人们,哆嗦着手,以为这只是个美梦。
可有一个人却与所有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他脱掉了厚厚的棉袄,换上了月白色的长袍。
挤开拥挤的人群,他蹲下身,两只手挖着地上的泥土。
终于,他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这是一本书,染着干涩的血迹。
上面记载的,是南方的风景,这是他曾讲过的故事。
他将故事一页一页的翻开,在故事的末尾,他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南方的风景很美,与你讲的故事一模一样,谢谢你,素未蒙面的南方先生。”
写这本书的不是蛊族少年,而是一个蛮人。
恍惚间,云长生像是见到了有个蛮人少年整日里混迹在蛊族里,整日打听关于南方的故事。
他对南方很向往,他将这些故事传播到了蛮人的部落。
于是,从未感受过温暖的蛮人少年们,也都开始向往这片土地。
他们艰难的踏过风雪,有的化作了万魂幡的一员,有的终于见到了故事里的南方。
南方确实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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