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永远也理解不了了,圆公子暗自忖度,他虽不喜女人近身,但到底还不至于喜欢上男子,哪怕这男子美如冠玉,想来也没有窈窕楚腰抱着舒服。
“既如此,便随湛卢无方先回八面玲珑吧。”
解锋镝点头,回手便去牵史艳文垂在一边的手,不想史艳文又给他冷眼两枚,落落大方地甩袖,直接化光离开了。
“……”拇指贴着食指指腹,解锋镝不明所以,身体却比声音先有了动作,化成一道明亮追随而去,“圆公子,解某先去下面等你。”
“……”
意气风发的公子回头看向只剩自己的云海,一种别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胸口略闷。
史艳文速度很快,解锋镝也不差。
前面的人有意想甩开后面的人,后面的人却总是如影随形,几个呼吸不到,连轻功闪躲都使了出来。
解锋镝无奈后又生出几分趣味,对史艳文脚底轻功的趣味,有些水风行步的影子,却舍了水风行步难以把握的步伐,代之以踏叶飞花,动作甚是潇洒。
如此契合天地,也不怪精灵对他侧目而视。
如是一想,解锋镝在水风行步上再加了个移形换影,趁史艳文回头之际,再行踏水无痕,整个人从侧面飞快蹿出,不管不顾地往史艳文身前一挡。
眼见解锋镝的后背就要撞到了树干上,史艳文微惊,拉着人一转,跌跌荡荡地落了地。
人未站稳,史艳文已经推开人开始委婉地倾吐不满,“素贤人当真是心胸坦荡。”就不怕他冷眼旁观吗?
解锋镝象征性地摇了两下扇子,好整以暇,“史君子亦不遑多让。”
“……”史艳文眼皮轻跳,“追来何事?”
“解某正在想。”
史艳文转身就走。
解锋镝连忙跟上,悠悠问道,“敢问艳文,欲往何处去?”
史艳文头也不回,“你不是要去帮那位姑娘?不需通气吗?”
“自然要通气的,”解锋镝等了等,伸手跩住他,看着又要皱眉的史艳文,忍俊不禁,“可是……八面玲珑似乎在另一个方向。”
……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看开点。
史艳文压下心中起伏,闭了下眼睛,语气不疾不徐,“素贤人,请带路。”
解锋镝折扇半遮面,笑得意味深长,“艳文客气。”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圆公子本打着让人多等一会儿的主意一步一步往山下走,他以为自己走到山下时,那两人应该茶水都喝完两轮了。
然而现实和想象总是相反的。
在圆公子喝完两轮茶之后,两人终于姗姗来迟。
圆公子本想问上一问,但看看自己已经喝到乏味的热茶,实在是不想重蹈覆辙,于是指着花园方向,道,“两位终于回来了,芙蓉已等待多时。但……她只想见解锋镝。”
解锋镝点头,还不忘对史艳文叮嘱两句,“稍安勿躁,我很快就出来。”
史艳文端起茶杯挡住了自己极失风度的白眼,圆公子抽了下嘴角,又往旁边挪了几步。
解锋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令人尴尬,连忙又续了一句,“解某是说——”
“素还真,”史艳文端起茶杯在桌面一放,一字一顿,道,“快去快回。”
解锋镝显然已经适应了史艳文对他的“特殊待遇”,面不改色,从容远去。
圆公子:“……”
芙蓉铸客巧天工,本名雨霖铃,与乱世狂刀交好。女子清纯可爱,恰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二八少女模样,但对练武之人来说,年龄二字与相貌通常都不是成正比的。
史艳文来此不过十余年,不也撞上了一回浴火重生返老还童?
解锋镝走到花园时,巧天工正在摆纸弄研,似乎格外期待他的到来。
侍酒时的巧天工既蒙面又冷脸,场合尴尬,彼时交谈亦不便宜。脱了监控的女子更多几分慧杰狡黠,刁蛮古怪的性格自然而然也突破了那份沉闷,冲着解锋镝轻灵一笑。
到底少了落魄前的那份不羁,解锋镝深感内疚,上前先行作揖,“解某告罪。”
巧天工摆摆手,“夸幻之父若要算计我,人选还少吗?我倒是觉得庆幸,若是其他人捉的我,怕不会如你般还肯回头相救。”
到底是他的罪过。
当日为求叶小钗之药,夸幻之父提出要以巧天工当面道歉为交换——为其当初背信逃婚、买凶杀人而道歉。
她怎么会道歉?
婚约乃兄长输棋之债,她半点不知,何况要嫁的人是夸幻之父!是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强取无辜女子成亲的怪物,身形体积如座小山,只怕连人类都算不上!
为民除害、自卫求生,她并未做错半点,何须道歉?
解锋镝不知细处渊源,但叶小钗命在旦夕,逃婚之事也确有耳闻,他只好将人擒来,谁知话不投机,夸幻之父愤而将人圈禁,此后再不可得巧天工之消息。
这道心疾,终有补救,解锋镝再次行礼,“我与圆公子已有交涉,求得一自救之法可放姑娘自由,还请姑娘担待几日。”
巧天工眼睛一亮,她本喜山林自由,忍辱负重是为逃出生天,此刻能有解法自是再高兴不过,“哦?什么法子?”
“只要姑娘愿意为圆公子铸成一件作品便可。”
铸冶之法为她所擅长,此事可说是举手之劳,但巧天工听后便柳眉频蹙,“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这样未免太简单了,巧天工上下打量他,忽然想到这人是古原争霸的副主持,若圆公子是为卖他一个面子,倒也不无可能。
毕竟他是素还真,而自己的作品,本也是万金难求。就是有诈,素还真也会尽力保她。
心神一定,机灵的姑娘顿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瞧瞧手下的厚厚一叠宣纸,再看看解锋镝满脸的真挚,“若是如此,雨霖铃求之不得,只是……有件事想向阁下打听打听,不知……”
“姑娘请说,若能帮上忙,解某一定知无不言。”
巧天工执起小笔,笑盈盈道,“雨霖铃只是有几件武林传言想向阁下证实证实。”
解锋镝看着她手下那一沓纸,“……”
巧天工心虚地敛眸,笔尖在宣纸上画了个圈,下一笔又给叉掉,尴尬问道,“是乱世狂刀和你说了什么吗?”
解锋镝眨了下眼睛,“说了什么?”
没说啊,那就好那就好,巧天工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声音却显悲意,“雨霖铃闲暇时只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听别人说话。奈何此地枯燥,无人愿意与我交谈……”
铸冶大师沦落成阶下之囚,又是如此自由性子,不服强权,日子当然比不得当初。解锋镝对史艳文之事再多敏感,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心软,何况这女子还是因他受难。
虽然这理由,还是过于牵强。
巧天工抬头,手下激动地换上了一张新纸,笔尖轻颤,“那不如我问一个你答一个?”
解锋镝望着女子灿若春华的眸子,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大约有几个?”
“不多不多,先来五十个吧。”
“……”
一个时辰后。
巧天工头一次心满意足地跟随下人回了牢房,解锋镝带着难以言喻的恍惚神色走进了前堂。
史艳文呼吸虚顿,圆公子也没按捺住好奇,“解锋镝,你这是怎么了?”
解锋镝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嘴巴开合好几次才开口唤道,“艳文。”底气还不甚充足。
史艳文已经从圆公子哪里了解了事情原委,当然,他聪明地忽略了那些暧昧的字眼和多余的补充。见此情状还以为解锋镝巧天工伤了内脏,他想以解锋镝的性子,若是充满愧疚地面对一个女子,那女子怕是要打要杀他也会毫不还手,于是快步上前,又在搀扶之际停住了动作,只皱眉打量,“你受伤了?”
受伤倒是没有……
解锋镝眼神复杂地看着凑近的人,“艳文,人……都是会犯一些无伤大雅的错的,你懂吗?”
史艳文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圆公子,正好对上圆公子戏谑暗示的眼神。
孤男寡女,还能犯什么错呢?圆公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男人么。”
史艳文扶着解锋镝的手不着痕迹地放松,第二次在离解锋镝极近的地方露出了浅笑,瞥了一眼解锋镝,不容置喙的坚定,“既已超凡脱俗,自非凡俗可比。”
解锋镝眼波乍动,目光越见柔和。
圆公子挑眉,正想说话,却有侍从小步走近堂内,递上一张纸条,“公子,这是外面刚传来的消息。”
纸张不大,字数不多,区区八字。
祸起萧墙,罹难东方。
指腹轻捻,圆公子嘴角又露出些讽意,很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时间不早,湛卢无方就不耽搁两位时间了,毕竟……来日方长,解锋镝要费心的事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