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记忆犹新的事儿,既是对苏方达说也是跟自己说。“很小的时候,街头巷尾有的老人叼着烟袋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旁边围着好几个半大小子,天热时,人们赶着忙的把手里的活干完,到有阴凉的地方安心坐了下来,天冷时,早早站在阳光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等待着每天广播在固定时间播出的评书。一堆堆的人静静地听评书《岳飞传》、《杨家将》,人们对文化汲取着迷的场面是无法堪比的。第一次把神奇的物事传遍街头巷尾,不用花钱,甚至不用识字,不需动手动眼,只需拿耳朵去听,便轻而易举去做读书人该做的事儿。听玩评书后如果天气允许总有很多人舍不得离开,那些堪称见多识广的动不动评论一阵、发表一番心中的感慨,炫耀一下根本不值得一提的才气。到让那些半大小子,听得激情涌动,血脉愤扬,遇上战事,若随岳飞那样的神勇英雄去拼上性命,也不枉做一世男儿。谁不敬那岳飞,杨六郎。哪个男儿不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像岳飞一样成为名留青史的英雄。哪个当兵的人不愿做英雄,不愿做英雄,哪来那么多为革命事业献身的烈士!即使享尽荣华富贵,谁也不愿去做祸国殃民的秦桧。子孙万代为有那样的先祖而耻辱。”苏方达正听得吴爱民说到激动处,突然来了那么一句,“你这老头子,太坏了。”原来是一个懵懂的小子,看到老人半闭着眼听着,边吧嗒着烟袋,说,老爷爷,“旱烟啥味?”“美着呢,像评书一样,不信你尝尝。”老人骗他。那孩子没深没浅猛地吸上一大口,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是不是我的旱烟比评书冲多了?”老人又接着说,“你这小嫩芽子,学着去吧。”
***
鸟思故林,人怀旧乡,虽过百年,他乡难做故乡亲,身似漂泊心似客,悲戚戚,流落他乡荒冢无人知。
以后的生活里,吴爱民在不断深思中深受教益,跟老兵爷爷似曾相识的邂逅实在太短暂了,不到一个钟头,也许只有半个多钟头,老兵爷爷似乎有不尽的话要说。如果说吴爱民以前生活是迷懵的、甚至不知道人为什么而活着,从此变得更加理性。如果一个人总是婆婆妈妈,注定是一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老兵爷爷就像一把钥匙,打开的并不是一把生了锈的锁(他的头脑天生并不怎么愚钝),而是为他打开了智慧宝库的大门。吴爱民从老兵爷爷那里受教后最明显的变化是,他爱上了读书,用老兵爷爷的话来说,唤醒了他的灵魂。他原本就对伟人诗词独有偏爱,更何况他的生命还很年轻,特别是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鼓舞着他向另一种生活迈进的信心。无论是生活、还是读书遇到的一切困难在他看来都是正常不过的,似乎人活着就是来扛事的,何况他的肩膀还很坚实。从此他除了为了谋生不停地出去做工,一有时间总是不停地翻看那些似懂非懂的国学经典。
如果老兵爷爷的那些话不是从一个老华侨的口里说出来,在他的心里绝不会引起这样强烈地反响。不是他从小接受教育的方向是错的,也不是他的心里太过偏激,而是太多的教育在他的心里根本没起到多大作用。听了老兵爷爷的故事,就像翻开了一本厚重的解读不尽的启智的大书。特别是人人动不动就说到那种崇高的概念——信仰,信仰到底是什么?以前那个抽象的模糊的概念使他理解到绝不是愚昧无知的自私自利的毫无价值的没有明确方向的思想。尽管老兵爷爷说的封建统治,蒋家王朝都是过去不久的事儿,但是又有多少年轻人对那段历史知道得更清楚?没有那段历史的对照人们又怎么会知道今天的生活是多么美好的多么值得珍惜的。从老兵爷爷那种崇高的人性里总会折射出许多他以前难以想通的事理。至于为什么会想到这些?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这些不该想到的事儿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了吗?显然没有,即使影响也仅是微乎其微。
就像很多父母总是刻薄的教育孩子努力去读书,希望孩子任劳任怨惟命是从,孩子也知道读书是好事,但是孩子费劲巴力努力读书的时候,父母却在做着跟读书毫不相干的事儿,或者潇洒的娱乐着,那样孩子的心里就会失去平衡。父母在孩子的心里就会失去威信力。父母愤怒起来像野兽般的吼叫着,“老子是你爹,老子说啥是啥,世上只有老子管儿子的道理,儿子哪怕是反驳一句也是不孝,让老子失去面子,对儿子名声也不好。”如果仅以为自己是父亲,或者以为自己胳膊头硬,在孩子面前想说啥是啥,或者其父母不能做到而求孩子做到,孩子会把读书看成是最反感的事儿,甚至父母说的一切都是反感的。父母的话即使听起来再有道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倒不如别人的话更有道理。能不能让父母放弃自己所谓的身份、尊严、地位跟孩子一样的努力去做他要求孩子做的事呢?不能,除了说需要赚取资本来抚养孩子生存为借口,再有做父母的何尝不知道读书是一件苦差事,要不自己早就在读书上成才了,自己在读书路上遇到的困难一点不比孩子的少。到头来孩子不相信父母,甚至不再尊重父母,原本鱼水相亲,却闹到如此尴尬的境地,责任在谁?显而易见。
吴爱民把那天跟苏方达的对话也牢记在心。
“你从老兵爷爷身上想到了什么?”苏方达显然用人们那种惯常带着疑问的语气把心里想到的话题说出来。
“我想了很多,估计都不是你感兴趣的话题。”我倒是很乐意听听你有什么另辟蹊径好的见解。
“从老兵爷爷身上使我想到另一件让人听了都难以接受的事儿,尽管很多事不该是咱们这样的人去想的,跟那些手握巨资的大人物比起来咱们这样的人显得实在遥不可及,那些大人物如果听到咱们这样人的反对想法,甚至连值得笑一笑的劲头都懒得有,如同鱼虾在巨鲸面前好像不是海洋里同类的物种,前者只有眼见被吞食却毫无反抗的力量,对于鱼虾来说反抗跟不反抗的结果是一样的。”吴爱民听着在想苏方达要说什么,没有搭话,苏方达接着说。
“一个让人震惊的事实摆在人们的眼前,远在海外的华人老兵爷爷的祖先是在非离开家乡不可活下去的处境下离开家乡的,这些没有任何财产,甚至没有多高学识,只是为了活命远渡重洋的人。在自己母国遭受倭寇侵略的时候,他们倾其所有支援国人抗战,甚至招来倭寇的残酷报复。如果说这种不以财产、不以生命为重的爱国精神是值得称颂的,那么眼下总是听到财富巨头,社会地位显赫,教育程度极高的人动不动就移居海外又算是怎么回事儿?那些让人艳羡的站在巅峰的大人物,一言一行都是受人关注的。且不说国家的经济建设急不急需要他们来贡献,他们的钱难道不是在国家放宽政策下从更多的劳动者手里夺得红利得来的吗?还是他们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爱不爱国这回事?根本就没想到唯求衣食所安住着最简易的窝棚、吃着没有油水的饭食、干活累得肆淌汗流的劳动者。穷其窟穴,与蝼蚁争食。即使一个稍微有点思维的普通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果断的做出自己的评判。”
人的财富不能强大到使更多人心动的时候,还不足以引诱那颗平凡的心跳出普通人的意识。普通人都能想到的事儿,那些有头脑、有学识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只是随着学识、地位、财富的增多,顾虑也跟着增多,放不下的事儿同样也多了起来。吴爱民不是没有想到苏方达如此类比的事儿,只是觉得这样的类比简直是在污蔑老兵爷爷的尊严。吴爱民默默听着苏方达说出的话,没说上一句话,也是无话可说,心里倒把苏方达说出的话完整的留在了记忆里,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