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挠得像蜈蚣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乔诗诗!”盛青青嗔道。
“你是要睡觉,还是要听我讲故事呢?”乔诗诗嬉笑道。
盛青青选择了……睡觉。
乔诗诗哼了一声,放开手扭过头不理她。盛青青忽然觉得,其实乔诗诗也不过是个孩子啊。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连声音都沁上了温柔:“你说吧,我听着。要是说到你不想说了,我就睡。”
乔诗诗又哼了声。
盛青青躺在离乔诗诗这么近的地方,连她的发丝都能一根根数清楚。可她看不到乔诗诗的脸,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是难过,还是欣喜。
乔诗诗终于开口了。
“你不是好奇我的家人吗?”
“嗯……”
“很简单,因为我是女孩,而他们不想要女孩,就把我丢给了外公。外公家在山里,真的是与世隔绝荒无人烟啊,所以我从小就学着挑水做饭。是不是很难想象这年头还有人挑水?我跟琛琛就是这么一直过来的。对了,还有琛琛,琛琛跟我一起长大的。其实还是蛮开心的,我们可以去小溪边摸鱼,捞贝壳,抓螃蟹还有龙虾。他们比你都笨,网放那儿就自己钻进来了。”
“喂……”盛青青抗议。
“后来外公去世了,我抱着琛琛一个劲地哭,我觉得从此之后就只有我照顾琛琛了,我是长辈嘛。可那时候我们还小,于是他们终于回来啦,但是他们没看到外公,也没看到了我。他们看到了琛琛。当然了,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优秀男孩要比遭人嫌弃的女儿好,是不是?可是居心不能这么明显,就连带着把我俩都接了回去。”
乔诗诗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盛青青哪里见乔诗诗哭过,可她依旧静静地听着,即便抽抽搭搭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如何的喧闹。
“外公一直跟我说,我爸妈很忙,但他们会来接我的。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来了。那时候我很高兴,觉得自己是有爸爸妈妈的人了。但很快就发现,所谓的爸爸妈妈只会围着琛琛转,嘘寒问暖的,给他买各种礼物,给他请各种老师,还会手把手地教他画画、弹琴……”
“可是琛琛说他不喜欢,他要打篮球,在山里他从来没有打过。他们赶紧去给他买了篮球。很快他们又看不惯了,觉得玩物丧志,开始千方百计地阻止。可他们说服不了琛琛,就怪我,说我不该陪着他,带坏他。但不管怎样,琛琛说只喜欢打篮球。他们气得不行,干脆不管我俩啦。”
乔诗诗说着说着又开始笑,笑声清脆而带着压抑的颤抖。
“他们把我俩留在这个大屋子里。挺好的,特别空旷,两个人也很自在,是不是?其实留我一个人就好啦,琛琛根本没必要陪我的,他有着那么光明的未来,但我不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其实我知道,回到过去什么的都是假的,我无法改变这样的宿命。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想骗钱。但我不想连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特别想回到那个时候,多快乐的时光啊,那时候琛琛也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他从小就很懂事,特别乖,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做了错事他还帮着顶罪。现在呐,越长大越任性!可是也不能怪琛琛,如果不是因为我嫉妒他,如果不是我连累了他,他现在也会活得自在又愉快……如果能回去的话,我一定不会怂恿琛琛一起偷拿了外公的金链子玩,不然他也不会着急得病倒在床上。他身子一直不大好,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可哪怕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上半天。外公临死之前除了念叨我们,就是念叨外婆戴着链子时多么好看……”
乔诗诗沉默了会儿。
她仿佛回到了大山里。仿佛也是这么一个寂静又空旷的夜晚,那时的天空还是繁星点点,就像儿时一个个璀璨的梦。夜风习习,她拉着琛琛,光着脚踩进冰冷又清澈的泉水里,水底布满青苔的石头触感滑腻,温和地抚摸着她。她不由得想起今天从外公那里学来的王维的诗。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王孙自可留。
“可是都回不去了。”
她低低地说。
盛青青不知该作何感想。乔诗诗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故事里有着她不应该背负的忧伤。
乔诗诗或许哭累了、说累了,终于缓缓的进入梦乡。总之当她缓慢绵长的呼吸清晰地传入盛青青耳中的时候,盛青青的意识还莫名地清醒着。
她失眠了。
尽管心乱如麻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盛青青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盏昏暗的橘黄色小灯,忽然觉得乔诗诗的人生也是这样,暗淡而温暖,即便积累了再多的负能量,也要去照亮别人。
那么开朗的一个女孩,真是想不到。
可是世界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她微微偏过头。乔诗诗的房间正对着书房,而书房隐隐投过来的灯光至今未灭。
那晚盛青青想了很多。关于乔诗诗的,关于乔琛的,最后定格在高一在公园碰到他俩那次,父亲说,你以为他们没有努力,他们只是在你放慢步伐的时候放肆奔跑。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毫不知情的她真的没有资格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