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密特卡德摆了摆手拒绝士兵的帮助,缓缓地爬上了岸,西风尼早就断了三根弦,剩下的一根上面也沾满了水草枯叶。魔化骑兵团长像个忧郁的诗人一样叹了口气,抱着坏掉的西风尼走掉了。
他信步踱到了城门口附近,听见了阿维拉德与士兵争执的声音。伸头一看,红衣大主教正气得满脸通红,而一名队长模样的士兵正在向他解释大将军不见他的原因。
“教皇圣佑!大人!密特卡德大人!”阿维拉德看见了魔化骑兵团长,他正伸手在士兵的枪杆上拉扯着,他的力气怎么可能大过那些士兵?因此他只能伸长了头颈叫唤。
“啊,教皇圣佑,阿维拉德红衣大主教。”魔化骑兵团长踱了过去,“大将军现在有事,我倒是想和您好好谈谈。”
“大人!大将军阁下实在是太过分了……”阿维拉德刚想絮絮叨叨地抱怨,就被魔化骑兵团长一个微笑堵住了:“大主教,我有荣幸去您的教堂与您长谈吗?”
“啊!当然!”阿维拉德欣喜地把见拉法尔的事情忘了。在救赎教会里,虽然他的职位比起魔化骑兵团长要高一些,但是作为教皇近身侍卫,又是教皇特使的密特卡德显然不一样。
“备车!回教堂!”他转身吩咐着一位仆从,“你先回去通知教堂里准备圣堂欢迎仪式!”
“呃……不必了,这是一次非正常的访问……”密特卡德指着头上粘着的水草说,“我这幅模样,但愿不要玷辱了主教大人的马车。”
“教皇圣佑!您这是哪里的话!《圣典》有云:‘吾等心地纯洁,远胜世俗的肮脏。’我身为红衣大主教,哪有见外的道理,请,请,请……”
阿维拉德恭谦地弯下了腰,密特卡德抛去了手里的西风尼,又拨拉去了好几根水草,这才上了车。
随着车夫缰绳的甩动,这辆两匹马拉的车子发出了那**蹄、石板与铁箍车轮共鸣的声音,密特卡德也被摇晃的车厢弄得有点昏昏欲睡——他本来就没睡太长的时间。说实在的,主教大人的这辆马车舒适程度很差,和他清贫的名声相符。
“大主教猊下,黎明城里还有不少危险分子,我觉得您出行的安全防范工作做得太差了,保卫您的士兵只有一小队。”武者的直觉使密特卡德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便率直地说了出来。
“教皇圣佑!”大主教虔诚地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密特卡德大人,您说的事情我知道的很清楚,可是比起传播教皇荣光的伟大事业来,个人的危险又算得了什么呢?说起来,都是大将军的错!假如不是卡尔布迪斯达夫中将帮忙拨了一个中队的兵力,我除了乌洛恩大帅留下来的一个中队的士兵以外便一无所有了!我得分出半个中队守卫克莱芒先生的主日学校,另半个守卫新建的保育院和养老院,剩下的全部守卫天父的教堂。要知道,假如传播天父福音的场所被那些冥顽不灵的异教徒玷污的话,那可是万死莫赎的罪孽!上次埃洛林修士遇害的时候,保卫他的那小队士兵殉职了一半。您瞧,我今天不就是来要求木桑卓越大将军加强教会人员的守卫的么?可是您瞧,这匹该死的种狼连门都不让我进!假如我因此殉教,他是要负责任的!不过我个人认为假如能让我这样为教皇献身的话,只是一种恩宠与光荣。”
密特卡德看着大主教那副庄严肃穆的样子,心中微微一笑。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朵白玫瑰,一面拿在手里把玩一面听着大主教抱怨。
说话间,教堂到了,大主教躬身请骑士下了车,接到通知的牧师神甫们早在教堂门口排成了一列,躬身欢迎密特卡德的到来。
魔化骑兵团长向他们行了简略的教礼,在大主教的陪同下在天父雕像面前做完了祷告,耐着性子听完了大主教罗嗦的介绍,在谈到教堂的改建上阿维拉德显然是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自豪的。
最后他们来到了大主教冥想的小祷告室里,阿维拉德又引经据典地谈论起了《圣典》,这位神学博士谈论这方面的话题永远不会疲累的。
“对,对对,您说得很对。您在传播教皇荣光上的尽职程度是不容置疑的。”密特卡德微笑着附和道,“只不过,我个人认为,大主教猊下在很多地方欠技巧哟。”
“啊?”阿维拉德愣了一愣,诚恳地说道,“请密特卡德大人为我指点迷津!”
“大主教猊下,您对那些不肯皈依的迷途羔羊太过严厉,使教皇的仁慈与恩德不能很好地传达到他们那里。您瞧,暗月教会也是信奉秩序之主奥德斯卡尔、承认教皇的存在并且同样憎恨混沌魔王卡奥斯的,他们的错误不是在于不虔敬,而是在于对天界诸神从属的错误认识上。”
“那便是无可饶恕的亵渎!”阿维拉德忍不住高声叫道,同时右手在胸口划起了十字。密特卡德一面微笑着一面举着右手摇晃着作了个安慰的手势,才让大主教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别着急,先听我说。您瞧,我在这里门口看见了跌断了脖子的圣母像,这其实也是一种亵渎呀我的大主教!圣母是天界诸神之一,天父的配偶,那帮异教徒的错误只在于将她塑成十二翼,排列于天父之上。您在纠正这种错误时只需砍掉塑像的五对翅膀,合法地剥夺异教徒强加在圣母头上的主神资格便可以了。”
阿维拉德陷入了沉思,密特卡德续道:“虽然《圣典》里有云:‘父说:人们不听我话,所以便失却了我的恩宠。’也有‘忏悔便是一种救赎’的训言。对于那些迷途的羔羊来讲,我们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关怀,而不是更多的杀戮。”
“哦!教皇圣佑!您真让我惊讶!”红衣大主教叫道,“您的意思是说,我过去为了主所做的一切,都错了?”
“不,不不!”魔化骑兵团长微笑着说,“我是建议您改进一下方法。像您在罗切斯特开办主日学校、保育院和养老院就是很好的事情。我们在神学上,应当把精力放到批驳弗里奥?克雷斯蒂安的歪理邪说上来,我们必须纠正帕?玛琉斯、约瑟芬娜等人对帝国千余年的坏影响……”
“哦!无所不能的教皇必须爱!帕?玛琉斯本来就是个因为罪恶的力量而堕落的恶魔!”
“对,您难道不觉得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契机吗?我的大主教。人呀,谁都讨厌别人突然说:‘你!过去所信奉的一切、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无意义的!’我们在宏扬天父的教义时得认清这一点,采取一些技巧,寻找一些救赎教会与暗月教会的共性,这样才能使神圣的教义更加容易地在黎明城特推广。”
阿维拉德脸色变得很难看,密特卡德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秩序之主奥德斯卡尔便是我们与异教徒沟通的桥梁,我们同样尊崇他,同样自视为奥德斯卡尔的眷民,同样仇恨着混沌魔王卡奥斯所眷顾着的魔族。我们在拯救这些迷途羔羊的灵魂时应当这样对他们说:‘您错了!不过,这不是您的错,而是弗里奥的错、帕?玛琉斯的错、约瑟芬娜的错,您是可悲的、虔敬的、受人愚弄的。我们试图来拯救您,而不是来责罚您,看呀,真正的坏蛋便是那些曲解教义,将圣母绘成十二翼并置于天父之上的渎神者,你们的罪不是来源于你们的过错,而是来源于他人的过错!让弗里奥和他的人性本善去死吧!您认为,帕?玛琉斯这个堕落的法师所说的是真理么?所以,让我们抛弃他们,让正统的教义重新回到我们的虔敬子民中来……”
“哦,我的教皇陛下!”阿维拉德满脸庄严,用沉痛的语调打断了魔化骑兵团长的话,“密特卡德大人!我很镇静您的大胆言论。要是您在公众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是会亲自送您上赎罪墙的!教皇圣佑!多可怕的事情!您是一位伟大的魔化骑兵团长,教皇陛下最忠心的侍从!您竟然想通过修正《圣典》来达到传教的目的!我承认您的动机或许是虔敬的,但是您的做法是邪恶的!这是一种欺瞒!在对传播绝对真理的教义的道路上,您走上了一条邪路!您不再以父的威严与仁爱去教化他们,而是以卡奥斯式的谎言去诱拐他们!还好您不是教会正式的神学家……”
“不,我是。”密特卡德插话道,“在来黎明城之前,我刚刚通过了神学博士的论文答辩。”
“您是以与您刚才的论断类似的言论通过答辩的么?”
密特卡德缓慢地点了点头。
“哦!这真是灾难!”阿维拉德叫了起来,“教皇陛下没有否决您么?假如我那时候在教廷,您不仅不能通过论文答辩,还会上赎罪墙!”
“少安毋躁,尊敬的大主教猊下!”魔化骑兵团长说,“我们传教的任务非常……艰巨,我们面对着一个比神圣天圣帝国幅员还要辽阔、历史还要悠久的国家。他们的错误观念根深蒂固,急切间是难以扭转过来的。因此,我们必须得讲究策略的艺术。像您的方式太过严厉,只会激起民众更强烈的反抗。”
“教皇圣佑!您在批评我!您这个异端竟然敢指责我这位恪守天父教义的红衣大主教!”
“猊下!您瞧,现在黎明城民众对教皇更多的是畏惧,而不是虔敬,民众需要一个感情的宣泄口,我们可以从救赎教会及暗月教会的共性上面找到突破口,替他们寻找一个仇恨的对象。”
“您是说……”
“魔族。”密特卡德手里的白玫瑰优雅地转了个圈。
“魔族?”阿维拉德重复了一遍。
“对,一切不好的、邪恶的、有罪的事情都是源自于魔族。您知道,黎明城有个叫做‘天使信徒堂’的地下抵抗组织,也有个叫做‘战神联盟’的组织。我们不妨利用联合其中一方去扫平另一方,把一切过错和罪恶推到失败的‘魔族’头上……”
“教皇呀……”红衣大主教虔敬地跪在了地上,用祷告的声音说道:“请您宽恕这位曾经是您仆人的人吧!请您用您那无上的威能来净化这颗受到卡奥斯的混沌所污染的心吧!他现在在想什么?他在想用阴谋诡计、用您所诅咒的方式来宣扬您的威严与仁慈!我承认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他的道路错了——他不再是用自身的自律与虔敬来感召,而是在用谎言和手段来欺瞒……”
阿维拉德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哑了,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柄透胸而过的细剑。
“你……”他口里冒出了血沫,刚想呼喊,便被猩红的斗篷捂住了嘴。
“时间会证明您是错的。”魔化骑兵团长平静地说,“本来我是想偷偷懒,将这伟大职责交给您,现在看来不得不自己做了。顺带告诉您一声,我会向教皇陛下为您申请圣徒的册封的。”
“……亵渎……”阿维拉德挣扎地想吐出了这句话,随后他便断了气。
密特卡德抽出了细剑,用手折作了两段。他握着断剑犹豫了一会,喃喃自语道:“不在我这完美无暇的躯体上开个孔是不行的了。”
说着他向自己刺了一剑,随后猛地一脚踢开窗户,凄厉地喊道:
“卫兵!卫兵!!有刺客!!魔族刺伤了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