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觉得有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真相正要被揭露。
“要杀了他吗?”高大的男人抬起眼皮看了眼乌鲁,随意地问道。
“杀了他?这家伙可是真心照顾了我五天呢,不过……”若兰弯下腰来将脸凑到乌鲁的耳边,丰满的胸部一阵摇晃,“你煮的粥,真的,很,难,喝,呢!”
这温柔熟悉的话语化为刺骨的毒箭,一瞬间刺入乌鲁的心中,这一刻,他感觉到比手臂被扯断还要强烈的剧痛。
“所以啊,还是杀了吧……”若兰细声细语道。
话音未落,乌鲁已经察觉到尽在咫尺的杀机,他右臂上的腐蚀触手在主人的意识尚未反应过来前,已经猛地像橡胶一样拉长到极限,触手的尖端准确地缠绕住右边墙壁上的架子,强大的弹力瞬间将乌鲁的身体拉离原地。
“轰”的一声,乌鲁原本靠着的那面墙壁裂开无数裂痕,由沙土聚合而成的墙壁被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刚刚觉醒便能如此操控魔器?还真是个天生的魔器掌控者嘛,倒也不算一无是处!”缓缓收回造成如此结果的纤细手掌,若兰稍显意外地望着乌鲁右臂上那恢复原状的腐蚀触手,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分外冷艳,完全看不到半点乌鲁熟悉的往日那种温柔和乖巧。
乌鲁口中大喘着气,后背靠在右边的墙壁上才能够勉强站立,他望着那个被惊人力量击穿的墙洞,脑中像是短路一般嗡嗡作响,久久无法接受那是一向柔弱的若兰造成的事实。
“不,这不是若兰……”乌鲁无助地喃喃自语,但是若兰身上那梦桑花的香味,被他牢牢记在心中的声音,甚至他自己心中的那份直觉,都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恍惚中,他意识到自己断掉的右手已经接上,而且还变成了如此令人厌恶的恶心模样,但是这一切变化,在心中那份珍藏的感情面前,却是微不足道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不是救了你吗?你还教了我圣炼法门,帮助我修炼神脉。”乌鲁语无伦次的吐露着自己的心声,忽然他带着乞求的眼光望向若兰,“对了,你说粥不好喝是吗?我知道的,我知道每天喝清粥很难受,所以今天特地出城抓了一只沙蟹回来,我很幸运,那只沙蟹就那样自己爬进的陷阱,晚上,不,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能煮出一只沙蟹来,肯定,肯定很美味的,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和好好不好?和好……”
“和好?”
“是啊,和好,给我个机会,我会让你满意的!”
“哈,哈哈哈,和好?”若兰捂着额头哈哈大笑,金色的刘海从指缝中弹出,她好久没有遇到这般好笑的人了,“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吗?”
“啊?”
“所谓重伤啊,圣炼法门啊,神脉啊,都是骗你的啦!那法门真名唤作‘残魔法门’,是一门消耗生命力强行开启魔络的法门,开启的不是神脉,是魔络哦!”
“魔……魔络?”
“是啊,每天看到对神明的信仰如此虔诚的你,却在消耗生命力修炼魔络,看着你一点点沾染上魔性,我的心中就莫名的畅快,全靠这样才能忍受那些淡出鸟来的清粥,我可是忍受了整整五天,你居然让高贵的我喝了整整五天的粥?!不过总算是等到你将要成为魔徒的这一天。然后呢,就迫不及待地联合我的兄长演了这样一场戏,以此来刺激你体内孕育的魔器的觉醒。本来如果你真的有件上位魔器什么的,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收你为奴仆的事呢。可惜啊,谁让你体内的魔器是这等低贱的货色呢?”
“是,是吗……原来我修炼的是魔络……我身体里藏着魔器,我……是魔徒了吗?那些遭神明唾弃、被世人憎恶的魔徒吗……”乌鲁低下头看着自己丑陋狰狞的右手,五条触手像是蚯蚓般蠕动着,怎么看也只能是魔器了吧,眼中的阴霾越来越深,他的语气也越发低落。
风,从墙洞中吹入,呜咽作响。
那只被丢弃在地的沙蟹死命地挥舞着双螯,已经有大半个身子钻入了沙地……
“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仰神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阿门……
我敬畏神,遵行他的道,愿将此生奉献,为何……
眷顾我的……
却是魔?”
传说在万年前的人神魔之战中,无数神魔陨落于人界,它们的残魂不得超生,无法进入那冥河之畔重归轮回,在无尽岁月的洗练下,有些神魔残魂会因为诸般偶然而随着转生的灵魂而遁入婴孩体内,伴随着婴孩的成长,那些神魔残魂会吸收婴孩的血气精魄,孕育出蕴含神魔法则之力的器具,凡人称之为神器或者魔器。而能够掌握神魔器具的力量,代替神魔行使那诸般权能之人,便被称为神眷者,或是魔顾者。
自从五年前从库伦沙城的神殿医疗间内苏醒,乌鲁忘记了太多事,他的眼中一片茫然,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的内心一片空虚……
那时候,神殿的老殿主笑着对他说:
“神既然赐予了你再生的机会,你便要爱惜光阴,用智慧与外人交往,你的言语要常常带着和气,好像用盐调和,就可知道该怎样回答各人,要好好祷告,守护自己常在神的爱中,仰望我们主的怜悯,直到永生。”
他还记得那老殿主挤满了皱纹的脸是如何的难看,但很慈祥,很和蔼,能够从中感受到温暖。
从那以后,他怀抱着对神的信仰,诵读着神典,以成为神侍为理想离开了神殿,开始了贫困但充实的生活。
那时候,他十岁。
这五年来,他想过自己获得成为神侍的机遇,然后努力修炼,造福众生;也想过自己可能没有脉络之影,没有成为神侍的资格,那样就继续这样安安乐乐地生活,诵读着神典,不时到黄昏酒馆听听外面的故事,那也是一种快乐……
然而他从没想过,自己……
居然是魔顾者!
不只是对若兰的爱恋遭到了背叛,他持续了五年的信仰也在此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纤弱的神经,已经无法支撑这几乎让他的世界颠覆的事实。
脑中只剩下一片混沌,乌鲁像是无法面对现实一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安娜,不要玩了,这种垃圾直接杀了吧。你不想动手的话就由我来吧。”
“闭嘴!你不觉得欣赏神信者临死前的绝望是一种享受么?”
“这倒也是啊,哈哈,毕竟我们都是魔徒啊!说起来,他也已经是魔徒了呢。”
“魔徒……这家伙可是一个真正的神信者……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主意。”
“嗯?”
若兰,又或是安娜,带着兴致勃勃的笑容向乌鲁走去,她的左脸颊在笑的时候很自然地露出了深深的酒窝,这是曾经让乌鲁迷醉的笑容。
“喂。”看似随意地踢了乌鲁一脚,安娜说道,“还不想死吧?如果你发誓放弃神信,转而信魔的话,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乌鲁只是闭着双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仿佛他的世界已经死了。
安娜捂着额头,哀叹一声道:“本来还想看看神信者堕落的瞬间,到底会绽放出如何精彩的表情,看来在这蠢货身上是没指望了。”
在她身后缓缓走过来的安磊露出明悟的表情,说道:“传闻中真正的神信者在堕落的瞬间能让天空下起血雨,不过那可是‘神使’的专利,我想即使是那些虚伪的神灵,也是不需要垃圾的吧。”
“那么,便杀了吧。”
失望地抬起右手,安娜轻轻拍向乌鲁的脑袋,从她能够轻易击穿墙壁的力量来看,这一掌若是落实了,乌鲁的脑袋必然会像西瓜一样崩裂掉。
“唆唆唆--”
五根墨绿色的触手在那之前便自动涌向安娜白玉般的纤手,虽然被打得粘液四溅,却竟顽强地缠住了安娜的手腕,然后猛的向上拉扯,试图将安娜整个吊起来。
浑浊的粘液顺着白皙的手臂留下,沾到袖口的同时发出“滋滋”作响,轻薄的衣料迅速被腐蚀,露出了胸部的边缘,并继续以可怕的趋势蔓延向胸口。
“哼,低贱的魔器!”
一点暗红色的魔炎从安娜的娇躯中冒出,空气中不自然的飘荡起一丝暴躁的气息。
像是对魔炎极其畏惧一般,五根触手反射性地退缩,然而魔炎却沿着安娜的手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而上,仅仅是一息之间,乱舞的触手已经被烧成焦炭!
那魔炎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烧得腐蚀触手的鳞甲劈啪作响。
灼烧的痛楚终于通过手掌反映到了乌鲁的大脑,他本能地想用左手将右手上的魔炎扑灭,却因此而将魔炎引到了左手之上,不消片刻便倒在地上翻滚着大声惨嚎。
“像这种只能腐蚀无生命物质的魔器,即使拥有魔魂又有何用?”
将左手勉强捂住差点暴露的右胸,安娜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看着乌鲁的眼神就如同那俯视蝼蚁的神明一般。
乌鲁右臂连接的“腐蚀触手”因为受创过深而化为黑烟逃回体内,双臂也被烧得皮开肉绽,看不到一点完整的肌肤,似乎是痛觉已经突破了某个极限,他从大声惨嚎变为了细声哀鸣,口中不断地呢喃着明显是神志不清后的话语:“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若兰……”
即便是半昏迷的状态,他心中最在意的依旧不是自己,而是那位欺瞒了他,正施加给他痛苦的女人!
安娜怔了怔,细细的柳眉忽然上挑,眉宇间凝出好看的皱纹,虽然她并不是,也不可能被乌鲁的话语所感动。
引起她困惑的原因,是她那即便是钢星矿也能瞬息熔化的真红魔炎,为何在乌鲁的身上烧了这么久,却只是烧焦了他双臂的皮肤?
疑惑间手指微弹,汹涌的魔炎便从乌鲁身上尽数脱离,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指尖。
仿佛是没有感觉到魔炎已经被抽离一般,乌鲁依旧倒在地上不断翻滚,直到体力完全衰竭,才蜷缩成一团不再动弹,只有嘴唇尚在抖动,细如蚊蚁的声音从中溢出。
“若兰……”
安娜清楚地分辨出乌鲁口中那不断重复的两个字正是她自己随口取的假名,明明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他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欺骗他的,为何还会……
“一定是神志不清的原因……”
“安娜,这种废物,直接杀了吧!”
在安娜因一时的迷惑而低喃之时,一旁的安磊忽然踏前一步,迈过安娜身体的同时就是一拳挥出,黑色的魔气从他手中爆涌而出,如狼似虎般向乌鲁噬咬而去。
竟是想要一举将乌鲁击杀!
“放肆!”一声冷哼当即响起,凭空一道细长的黑影闪过,不但将那浩荡魔气生生震散,更是将安磊的身体抽得倒飞了出去!
“轰隆”一声,墙壁坍塌,沙尘飞扬,沙屋摇摇欲坠。
“为什么?”安磊捂着腹部从废墟中爬起,他的口中有鲜血流出,腹部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下意识地怒吼了一声后,他却忽然闭上了嘴,脸上尽是恐惧的神色。
因为他看到了抽飞他的黑影的实体,那是一条黝黑细长的尾巴,从残破的纱裙中探出,似毒蛇般轻轻摇摆,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更重要的是,那尾巴的尖端正顶在他的喉结之上,鲜红的液体缓缓滴落。
“怎么?你又想质疑我么?我要做什么还需要你的认可?不要因为你是我的兄长,就忘了你我之间身份的巨大差距。”安娜缓缓转头看向安磊,语气孤高而冷漠,就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事实一般。
安磊不敢吱声,只是俯身垂首,五体投地,显得怯懦而卑微。
“这样就对了嘛,咯咯……”突兀的娇笑声在沙屋中响起,沾有血液的尾尖被扬至唇边,安娜伸出小巧的香舌,轻柔地舔舐着血液,随即舌头在唇边旋转,让那血液将粉色的唇瓣涂成艳丽的色泽。
收敛笑声后,安娜将视线重新定格在乌鲁身上,看着他被汗迹沙土弄捂的面庞,看着他焦黑一片的双臂,看着他肩膀与双臂间尚算完好的肌肤,许久,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
“有趣的家伙……”
安娜左脸蛋上的酒窝深深陷下,煞是迷人。
“总觉的啊,一切都会变得更加有趣的!掩饰住那些傲慢、贪婪、暴虐、饕餮、嫉妒、懒惰的原罪吧……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只有拼命堕落,同时在神性的光辉下隐藏住自己的魔性,只有这样,你才能变得越来越强大,足够的强大!那样的话……或许你还真有再度挣扎着爬到人家面前的机会呢!”
宛若实质的音符从她口中飘出,顺着纤手的指引飞向乌鲁,渗入他眉心之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月光凄冷,寒风彻骨,两个人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久,那间残破不堪的沙屋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