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就算那老头真的来了,家里也没地方给他住啊。
等季宣怀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想问个究竟,可等他赶到周老爷家时,却被告知,那几个学官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得知那个嘱托竟然真的为了口腹之欲,甘愿到他家做个先生,周老爷脸色瞬间阴晴了几回后,为了也能从中得些益处,对他倒是比摆宴时还要热情。
“他们家也不知道那老头的来历,只知道他是县学里聘用的嘱托,姓任,名君安,现年六十岁了。”等摆脱周老爷,回到家里之后,面对沈少卿的追问,季宣怀来不及喝口水,便颇为苦恼地说道,“也不知道他酒醒了会不会还当真。”
“以往我也听学堂里的先生说起过,即便是秀才,都极难进得县学的,那个允了周老爷家里的教谕,是官府直接任命的,只有及第的进士才能担任,其余的训导、嘱托,也多由举人担当。既然他也算是学官,那学问肯定是不错的,肯来教我们自然好,不来也没什么损失,三天时间,等着便是。”沈少卿倒并不怎么担心,耐心地开解他道。
“也是,想必是有大学问的,要不然那周老爷不会已经得了教谕的允诺,却还惦记着咱们家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又要给我塞钱,说是倘若那老头真的来了,能让他们家的两个孙子也过来听讲。”季宣怀闻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你没答应吧?”沈少卿轻声问了一句,听起来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嗯。他家八十亩地都换不来的事,咱们怎么可以随便替那老头做主?他要是真的来了,愿不愿意自然都是他自己的事,我才不会趁机赚钱,只要他肯好好教你就好,我肯定把一日三餐打理的好好的。”季宣怀笑着看了他一眼,肯定了他的想法。
“他夸的是你,未必就肯教我啊。”沈少卿闻言也笑了起来,及时提醒他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菜名取的好?反正他是冲着有天资的人来的,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要真教我,不把他给气跑才怪呢!要教肯定是教你了。”季宣怀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不说他了,来与不来,教与不教,总归都是他说了算。”沈少卿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也在床边坐定了,这才岔开话题道,“这段时间,我却一直想与你说,只是见你每天都忙的分不开身,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肯定能抽得出时间来的!”见沈少卿看着自己,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季宣怀忍不住催促道。
“你……难道不想读书认字么?”沈少卿略一思量,开口询问道。
“我?我这双手就会使菜刀,那么细的笔杆,恐怕拿都拿不住。再说了,我又不用去考功名,学它做什么?”季宣怀愕然地看了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低头盯着自己有些粗糙的手掌,迟疑着说道。
“你连刀都使得稳,还怕比它轻上许多的笔么?”见他没有一口拒绝,沈少卿的心里便有数了,于是接着劝说道,“谁说读书识字就一定要去考功名了?学了总归是会有用的。”
“能有什么用?”季宣怀顺着他的话问道。对于读书认字,他的态度是相当复杂的,因为自打他记事以来,他就知道,学堂里那些有爹有娘、不愁吃穿的孩子,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他没有那个条件,也不会去做什么白日梦。因此,对于这件事,他既表现的不屑一顾,可内心深处,却也小心翼翼地隐藏了一份渴望。此时被沈少卿这么一劝,心思便慢慢动了起来。
“用处自然是学了才会知道。不过,至少以后要重振我沈家酒楼的名厨,总不能连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家酒楼的名字都不认得吧?”沈少卿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他扬了扬眉,打趣着说道。
“谁说我想当……那什么了?”就像做了什么丑事,不料被人当场揭穿一般,季宣怀闻言,心虚地别过头去,面红耳赤地吭哧了半天,才轻飘飘地反驳道。
“哦?若不是为了那些,你为何要这般勤练厨艺呢?就算我再怎么无知,也知道,凭着你所掌握的那些菜式,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都足以养活我们两人了。”沈少卿故作疑惑道。
“我……我……,我跟你学便是,省得你再拿这些话来编排我!”被人戳中了心思,慌乱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可看了看左手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又没有足够的底气承认,季宣怀只好顺势将认字的事应承了下来,其他的含糊带过。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就像我寒窗苦读数十载,想高中状元也是人之常情,你想当名厨,又有何不可?”沈少卿反而和他较起真来。接触的久了,他才慢慢发现,这个无比张扬嚣张的人背后,也有怕人触及的地方,可他偏偏想要去靠近,将它们一点点地抚平。
“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尽管对自己的理想遮遮掩掩,可对沈少卿的未来,他却是一点都不怀疑。
“那我也可以相信你么?”沈少卿此时也顾不上谦虚了,只顾着循循诱导道。
“我就是想要当名厨,再把留仙居开起来,让那个白眼狼好好看看,咱们才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在他的鼓动下,季宣怀双眼放光,满怀激动地说道。
“你一定可以的。”达到目的后,沈少卿满意地回应道。
两人互相吐露完心事之后,想着打铁需趁热,沈少卿索性走到书桌之前,磨墨铺纸,打算先让季宣怀熟悉一下。
“你还要学厨艺,帮酒楼做菜,所以认字的事肯定是急不得的,但也不能一直拖延,你每晚抽出一点时间,咱们慢慢来。”待季宣怀走到他身边后,沈少卿提起笔对他说道,“就从你的名字开始吧。”
季宣怀对此完全是一窍不通,对他的提议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点了点头,便满怀稀奇地等着他写起来。
“季……宣怀是哪两个字呢?”虽然姓氏上也分“季”与“纪”,但由于以前的学堂里有不少同村的孩子,所以倒不是什么问题,可写到名时,他就不敢轻易下笔了,于是暂停住笔,回头问季宣怀道。
到了这时他才发现,村里的孩子像里正家的季长文、季长生,季老四家里的季长福、季长泽,都是长字辈的,后面的一个字也都很好猜,唯独季宣怀是个例外。
“我要是知道不就不用给你学了。”季宣怀更是一脸的茫然,“要不你随便写写吧。”
“名字哪能随便写?”沈少卿摇了摇头,思索了一番后,还是未能下笔,只好又问道:“那当初给你取名字的人,后来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犬宣怀’这两个字呢?”
“这个我倒是知道,听二婶她们说,我满月的时候,家里只有她抱着我躺在床上哭,二婶她们去了问我的名字,她一抬头,就正好看到了屋后正开花的槐树,便随口给我起了个鲜槐,就是正开的槐花的意思,我们村里的人都这么叫的,采下来做蒸菜,或是晒干了做汤,都很好吃。二婶还说她当时肯定是想吃槐花了,可家里却没人管她,我们没有被饿死真是命大。”季宣怀边回忆边说道。
“鲜槐?”这里的方言和沈母家乡的话,以及他在学堂念的官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大多就是有些字的读法不同,比如“鲜”,这里的人都读作“宣”音。可他将这两个字默读了一遍之后,再看了眼身形挺拔,眉眼俊朗的季宣怀,虽然努力绷直了嘴角,可手中的笔微微颤动了半天,还是没能写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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