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她们便能听见。
六月的天,夜晚开始下雨,下得又大又急,哗啦啦的水流声就像一条小河一样,而后还开始打雷。
雨夕和雨絮在下雨时候便起身了,两个人见她没醒,便放轻了动作坐到了她床边守着。
雷声轰鸣,可是她一点要醒的感觉都没有。
两人隔着帘幔接着闪电的亮光死死的盯着她看,生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
夏夜的雨下得大下得凶,也下得断,一会之后雨停了。
雨夕听着旁边又哽咽声起身拍了拍雨絮的肩膀指了指外面。
雨絮点点头,起身和她两人出了门。
“别哭了,怎么大晚上的在殿下面前哭上了。”
雨絮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听着雨夕这么说她也不忍着泪,更是直接扑到雨夕怀里抱着雨夕开始大哭猛哭,“雨夕,殿下!殿下她!我好怕。”
雨夕拍着她的背,死死的忍着自己的眼泪,想要开口发现整个脖颈都是酸的,只得一只手回抱着雨絮,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
“奴婢愿意代替殿下受所有苦,也愿意代殿下去死,殿下才二十多呀,为什么?”
雨絮哭得喘不上气,雨夕一直强忍的泪顺着脸颊轮廓滑下来。
她又何尝不是,可是,毫无办法,如果可以,她不会有半点犹豫。
安祁廉站在她们两身边,这顿眼泪吃得他饱饱的,特别是雨夕的眼泪,这人的眼泪少得很,也因此每一滴都格外足满。
至于两人说的话,安祁廉也只是冷笑而过,为什么,天道轮回,报应罢了,她为了申公虞能坐稳皇位,整个大梁能用上的人都算计了个遍,身上背负着多少人命灭族之恨。
“雨夕姐姐,我们去求求陛下,让陛下昭告天下召集名医来给殿下看看吧。”
雨夕摇了摇头。
雨絮完全是崩溃状态,“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殿下都那样了。”
雨夕拍着她的背,一字一句的道,“谁都可以知道,只有陛下不可以。”
冷着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波动的重复,“谁都可以知道,只有陛下不可以。”
雨絮却慢慢冷静了下来,也不哭了,站直了身子擦了眼泪,强迫自己笑了笑,“走去睡吧,不早了,明早还要起来给殿下做早膳,今晚还说想吃水晶饺呢。”
雨夕也跟着笑了笑,而后两人轻轻进了屋。
两个人相继穿过了安祁廉的身子。
安祁廉看着安静的夜,扯了扯嘴角,“申公虞呀,你得是几辈子的修佛救济天下才有了今生。”
申公虞大婚之后清若说想出去走一走,现在格局稳定,大梁蒸蒸日上,申公虞已经可以轻松的掌控全局。
申公虞当然不希望她跑远,一是担心她的安全,二是担心她在外面受了苦受了委屈。
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清若。
清若走的时候只带了雨夕和雨絮,在城门外也只有申公虞带着皇后和徐顺来送。
马车渐渐开始转动,清若从车窗伸出头来,挥挥手,“快回去吧,别惦记我,指不定我在哪里玩上瘾了遇到了真命天子十年八年再回来。回来时候你们可得让我抱上小侄子小侄女啊。”
申公虞笑着训她,“胡说什么,别玩野了,差不多入冬就赶快回来了。”
清若只是冲他吐吐舌头没有回答。
三个人都带着笑意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一直到马车消失。
皇后发现身边的搂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转头刚想说话,就发现申公虞泪流满面,却还是带着笑。
“皇上,你怎么哭了。”
申公虞摇摇头,转身抱住了她,下巴枕在她肩头,“乖,让我靠一会。”
皇后伸手拍着他的背,温声哄道,“别担心~雨夕和雨絮都是会拳脚功夫的,而且姐姐那么厉害,她们不会有危险的,带的盘缠够多,也不会委屈到自己的。”
申公虞好大一会才点点头,“嗯,朕知道了。”
半个月后,三人到了江南。
乐家。
常青带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子来给她请安,小孩子将将两岁,长得白白胖胖说话一本正经的小奶音,清若喜欢得不行,从宫里带出来的能给小孩子的东西都给了他,父母不敢接,常青却代为收下了。
常青已经老了,不过十年前过继了一个儿子,儿子听话懂事,在江南这边常青自己找了点关系一家人做了点小生意,都吃够穿有些余钱,现在儿子儿媳白日里打理店铺生意,他就带着小孙子,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日子过得和顺安心。
安姓,是清若此的。
赐了这个姓,也给了常青想要的生活。
清若在安家给申公虞写了封信,一封信里大篇幅的描述了安常青孙子有多可爱多好玩。
然后告诉申公虞,她们准备住上几天逛逛江南小城再往南走。
她们三人单独住在安家旁边的院子,是安常青三四个月前接到清若的信函就买下准备好的。
江南天气暖和又不干,晚上在院子里特别舒服。
雨夕和雨絮在给她读游记,清若笑眯眯的半靠着躺椅问道,“你们最喜欢哪个城?”
大梁现有的游记,她们几乎看了一大半了,地点更是大梁都有了。
雨夕笑了笑,“奴婢就觉得江南这片挺好的。”
雨絮嚼了噘嘴,“奴婢喜欢北方,南边这边一句话非要转几个弯的时间,慢吞吞的,而且声音稍微大一点那些女的就一副很怕怕的样子,奴婢又不是魔鬼会吃人。”
这话惹得两人都哈哈笑开。
清若没有再启程。
但是每半个月,给申公虞写一封信,后来隔了一个月。
她出门之前,已经暗下派人,运了很多信到江南安常青准备的院子里。
“这些都是我按时间摆好的,以后呀,一个月给申公虞寄一封,寄上四个月,换成两个月,半年之后,换成三个月,寄上一年,我成亲了,生孩子了,自然没工夫一天到晚给他写信,就半年寄一封得了。”
雨夕和雨絮已经哭得不行了。
但是谁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听着她指着那两大个箱子的信缓缓交代。
你们的嫁妆,我一直给你们存着。
在旁边屋子里。
等我走了,别回皇宫了,身份我已经安排了人给你们改了,往后你们和常青一样,是百姓不是奴。
往后想去哪个城生活,握着我的令牌,我曾经给你们说过的人,你们只要去找,他们自会尽心帮忙。
不想成亲也没关系,自己一个人,也自在一些,做点什么都随便,钱没有了,去钱庄提,我给你们存着呢。
清若想一会说一会,话说得很慢,她脑袋有些不清楚了,开口也声音非常轻。
雨夕和雨絮两人都压着声音,不想扰了她。
最后清若想想没有什么要交代了,笑了笑,“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出去洗洗脸睡觉了,我困了。”
“奴婢扶您去睡觉。”两个人立马起身就要上前。
清若摆摆手,“扶了那么久了,让我自己走吧。”
清若说完,没看她们,扶着墙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睡的屋子,而后关上了门。
安祁廉就站在她床对面的墙边,方才那两个丫鬟的眼泪,他没有吃。
那天马车出发时候后,他吃到了申公虞的眼泪,虽然隔得远,但是他那时候已经更够隔着距离而取别人眼泪里的七情六欲来修炼。
申公虞是帝王,且现在是大梁百姓非常拥护的帝王。
他的一滴眼泪就已经是大补之物,何况是那么多。
月亮升至最圆最亮的时候,安祁廉站在屋子里月光照到的地方,显出了身形。
清若似乎若有所感,睁开眼看见他一点也不惊悚,反而缓缓勾唇笑了起来。
安祁廉上前,走到她的床边,“我们又见面了。”
清若点点头,软软的开口,“好久不见。”
安祁廉的容貌,还是死的时候。
她现在才二十多岁,但是,瘦得可怕,皮肤更是病态的不正常的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原本圆润时漂亮的脸颊凹进去眼眶突出。模样比他可怕多了。
清若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扬了扬脖子,这个动作,似乎是在和安祁廉说,要杀我来吧。
安祁廉看着她没反应。
清若闭上了眼,声音放得很轻,“你现在应该可以做到困着的我灵魂一直折磨……放过申公虞吧。”
到了现在,她连自己的灵魂都拿来交换申公虞了吗。
安祁廉没有回答。
抬手没有犹豫,掐死了她。
掐死了。
看着她渐渐没有了呼吸。
似乎心扑通扑通开始跳了。
鬼力所杀,没有任何痕迹。她似乎很安稳的睡着了。
她倒是真的智多近妖,他真的很容易捏住了她从身体里飘出来的灵魂,直接捏成了小小的一团。
半个月后,申公虞收到了清若的信。
满怀期待的打开,看到一半,申公虞就放到了桌子上。
皇后还在睡,申公虞没脱衣服钻进了被子,紧紧抱住了还在熟睡的人。
皇后悠悠转醒,怀孕让她懒懒散散的人比原来还迷糊。
“咦,你刚才不是去处理政务了吗?”
申公虞没说话,宽厚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也不知道是太渴望还是孩子真的和他心有灵犀,他感觉手掌被踢了一下。
皇后笑起来,“宝宝在和你打招呼呢。”
申公虞扯了扯嘴角,轻声说,“晚膳,我们去姐姐宫里用吧,我们,一起,用顿膳。”
皇后不知道他怎么了,点点头,“好呀。不过要是把姐姐那弄乱了,姐姐回来你跟她解释。”
申公虞手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肚子,好一会轻轻嗯了一声。
安祁廉已经放到他脖颈上的手收回,看着相拥而眠的两人,又转头看了看布置得精致又温馨的宫殿。
申公虞,确实是个好皇帝,从皇宫去江南,从江南再回来,一路上所闻所见比从前好太多太多,而且听百姓聊起皇帝的新政,总是充满期待,等到新政彻底施行完,他们的日子肯定还会再上一层楼。
安祁廉站直了身子,出了皇宫。
不知道自己怎么又飘到了明娴宫,他待了十年的地方。
窗台下的躺椅,院子里的每一盆花,高高大大的桂花树。
安祁廉有些恍惚,手掌心抬起,被他压在里面的清若魂魄被放出来。
她不同于他,出来之后很快就消散不见了。即便是她的明娴宫,也没一点特别的停留。
安祁廉突然长长舒了口气,想要闭眼。
这十年他从来没做到的事,这次,做到了。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安哥哥?”
“安哥哥你醒醒呀~”
有人在叫他吗,声音,好熟悉。
半年后,固伦长公主在外被刺杀。
文家所为。
陛下震怒,文家伏诛。
这时候,皇宫突然懂了申公虞那时候哭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清若的身体状况,清若不让他知道,他也装不知道。
他也知道清若为什么出宫,她撑不住了。
也知道那封信到的时候,清若已经不在了。
但是,他不能说。
最后,清若还用自己的死,给申公虞送上了最后一把利刃。
最后一支威胁姓名的利箭。
除去。
那天他们在明娴宫用膳的时候,是申公虞亲自下厨做的饭菜。
他摆了四个碗。
一个他,一个她,一个清若,一个她肚子里的宝宝。
申公虞笑着开口,“我们吃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