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陈简那天醒来得很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湿气,渐渐想起已经到了雨季。
她起来,单脚踩一只灰黄的球鞋,跳着去够抓台面上的t恤,又伸展胳膊,套上去。
屋外有滚雷在响,屋里漏了雨,地上有潮湿的印记。每当听到雷声,她总觉得生命中发生了什么无法弥补的事情。
她小时候很怕雷,觉得那声音近在咫尺,要在她眼睛前面突然白白地爆开来。
然而,二十岁的女孩还可以胆小受惊,跳着扑倒别人的怀里埋了脸。但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应当是无所畏惧的。
她想着,披了雨衣,跑到外面的公共洗漱处刷了牙,漱口水,一口吐出来,又拧了开关,捧把水扑了脸,跑回屋子。陈简从枕头旁寻到到断了一根齿的木梳,她狠抓了头发,用力贯通,用手指细插梳理,接着绑一只黑色皮圈。她找到白色的小瓶罐,旋开,用小指挑出点乳白细腻的膏,揉在脸上,拍拍,又摸出镜子,将脸面照了照。
光洁的镜面里,是一个女人的脸。挺鼻,目若寒星。只是今天到底与往日有些不同。
那右眼眼角和鬓角之间,细细地勾出了一道纹,鱼尾的形状。
她望着那纹有足足十秒,扣下镜子,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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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陈简和一个穆.斯林男人一起,开车去另一个地点取物资。大雨磅礴,地面泥泞,去的路上穆.斯林男人开车。黑夜沉沉,雨水震天,他们又困又倦,陈简在后座睡过去,忽然醒了,掀开眼皮,向左望一眼,穆.斯林男人头在打点,鼻子几乎亲到方向盘,似乎下一秒就要睡死过去。
车子开得歪歪扭扭,随时要车毁人亡。她想这可不行,就赶忙把男人摇醒了。喊:“我的命在你手里啊,你要挺住啊!”
男人醒来,很是肃穆地讲:“我知道。”没几分钟,头又沉甸甸起来。
陈简想了个办法。她再次把男人摇醒了,在那包着头巾的脑袋又低下去之际,对他说:“阿卜,这个世界是没有安拉的。”
男人闭着眼,嘟嘟囔囔:“你……你在说什么?”
陈简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安拉的,你们所谓的真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意。”
那长满胡髭的脑袋从方向盘上抬了起来,那双睡意沉沉的眼睛亮了起来,男人瞪大眼睛,用力呼吸,似乎爆炸,他一字一句地说:“简,我从没想过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陈简看着他说:“我们中国人早就得出结论,这个世上是没有真主的。”
男人脸都涨红了,用了一个英语中的脏字:“屁!你给我住口!”
于是陈简和他对骂起来,男人气得砸方向盘。忽然陈简大笑说:“看,阿卜,你这下是不是完全醒了?”
男人怔住。
陈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我骗你的,我就是想让你不打瞌睡而已。”
男人反应过来,大笑。
他们开车跑了一个来回,回来时是清晨,大家都出来,运东西。陈简歇在一旁,咬着一根烟,站在屋檐下。水帘簌簌下落,烟气袅袅,氤氲落落一只影。
秀一接过阿卜递过来的箱子,用力一包,锁在怀里,看到她的样子,问:“她怎么了?”
阿卜拉扯过一个箱子,扛上肩膀,望一眼,说:“傻子都能看出她寂寞了。”
他们每天工作开始的时间在早七点,理论上下午四点结束,但几乎每个人都会自觉在办事处工作到黄昏,然后结伴返回营宿地。
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仅有的电台播报着听不懂的语言。他们有自己的厨师,但也经常自己造饭吃。有米饭,薯和不新鲜的面包。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商店碰见袋装的意粉。
肉主要是鸡肉和牛肉,但鸡实在生得苗条,下得蛋也是细细小小。绿色蔬菜是奢望,番茄和茄子占据全部素食菜谱。
那天白天她接了一个肠道梗塞的女病人,傍晚,他们好多人志愿者聚一起,登上利雅难民营后的一处小小凸起的山包包。山丘的对面是谷底,绿色一望无际,零星点着骑驴运送食水或者弯腰捡拾干柴的当地人。
他们吃东西,唱歌,又开始喝酒。陈简喝多了,醉晕晕,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她眼前跳舞,她伸手,不停地天空,把天空摁了个小小窟窿,她望着,哈哈大笑。宴散了,她懵懵懂懂中被人背了回去,被人放在床上,她睁眼,黄色灯光漫过来,光中是一个人的脸。
白白净净的脸,隽秀的眉目。她摸上去,眼泪突然落下来,头脑被酒精烧得发痛,心里也是痛得很。她想,好呀,姓傅的,不许这样看我!她一下子打过去,那人没闪,结结实实吃了一下,她又心疼了,扑过去捧了那人的脸,有温热的呼吸咬在她的脸上,她细细地看,可是酒精蒙了眼睛,当成了另一个人。她就撕咬他,咬半天,又低低地哭起来,想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恨死我了嘛,你走啊,你走啊!她心里又突然不舍了,于是对着那脸,细细地吻上去。她撬开那红色的唇,舌头抵住了对方的牙齿。很快,她得到了回应。
第二天,她脑袋炸裂地醒过来,挥了一下手,触到一个□□的胸膛。她一惊,回转身体,对上男人清隽的面颊。
秀一伸手,抚上她的脸,很温柔地开了口:“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