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
香气溢满了整个院子,老人轻轻地叹一口气,走进房间,开始主宰单饶那一年短暂而断肠的人生。
“前面的路很黑,不要怕,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弯,不要回头,不要张望,你手中有一截蜡烛,它会帮你照亮。”
单饶拿着那截蜡烛,一直往前走。
“你看到一扇黑色的木门了吗?走过去,推开它,你会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看到了。”他不紧不慢地走近,把门推开。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大舞台。”
“舞台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台下呢?”
“只有观众席。”
“你走到观众席,坐下,表演马上就开始了,你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他走到观众席第一排,坐下。
“我数三下,你就把蜡烛吹灭,我开始数了,一……”
“二。”
“三。”
蜡烛灭。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小睛,她在跑,跑得很快,她哭了,看起来很伤心很害怕。后面有很多人在追她。”
“你想不想过去帮她。”
“想。”
“你不要担心,我会帮助你。你看,后面有很多人在追她,他们都拿着武器,你现在徒手上去根本就救不了她,我教你一个办法。你看到舞台的前面有一个柜子了吗?”
“看到了。”
“你现在赶紧走过去,把柜子打开。”
庭院的房间里,单饶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走到一个柜子旁,迅速地把柜子打开。
“你现在去到那个女孩身边,把她抱起来,告诉她不要慌张,不要害怕,你会把她带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她。她会无条件地信任你,而你必须把她藏好。抱住她了吗?”
“抱住了。”
“你赶紧把她塞进柜子里,告诉她不要害怕,乖乖待着,里面很安全。然后合上柜门,柜子上挂了一把锁,你要立马把它锁住。”
老人看到单饶的动作一顿,好像停住了,他接着说:“你必须把柜门锁好,这样后面的人才不会发现她。你要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就快追上来了。”
单饶迟迟不行动,他好像停在了那个柜子前,深邃的眼如二月的霜。他的手成怀抱姿势,很稳妥地抱着一个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心一软,这样的深情,不应被掩盖,不应被雪藏。可是转瞬一想,他更应该好好地活着。
老人心思一定,忽然高呼一声:“他们追上来了!”
砰一声,柜门合上。
哐啷一下,锁被挂上了。
他终于做到。
柜门紧紧地合住了,没有一丝缝隙。
老人看见他双手依然是怀抱姿势,僵硬,执着。
柜门打不开了。
这把锁没有钥匙。
男人的眼眶,冰霜化为泪水,像清水一样低落。
他是那样无意识地掉下眼泪,抬头低头,无以掩面。锁齿一落,不知柜中人,不忆柜中事,不念柜中情。
老人打了一个响指:“你现在可以转身了,重新回到观众席,舞台上的灯光都亮了,接下来会有很多的演员陆续出场。舞台上挂着一个时间牌子,看清楚了吗?是什么日期?”
他答得很快:“2011年9月16号。”
“很好,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外面天很蓝,草很绿,阳光很好,空气清新。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专心地看完这场表演。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与你无关,只有台上的人,才是你现在需要记住的。”
老人的话音刚落,舞台上开始有人出现了,莫子深、gavin、韩沐妍……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包括他自己。
人生悲喜,朝朝暮暮,雪落、雨停、风起,一年万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看遍?
老人又打了一个响指:“表演已经结束了,我们要离开这了。在离开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
单饶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嗯。”
“你记住了台上的哪些人?”
单饶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我的人我都记得,莫子深、gavin、韩沐妍、小韩漪,其它人我也记得,叶南生、林笑……很多很多。”
“你再想想,还有遗忘的吗?”
单饶摇摇头:“没有了。”
老人的鼻子微微一酸:“可以了,现在开始,听我从十倒数到一,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按照原来的路慢慢往回走,你会慢慢走出来,看到温煦的阳光,吹到清凉的春风,呼吸新鲜的空气。你的同伴已经退场了,他们在外面等你。好了,我现在开始数数了,十、九、八……”
……
“四、三、二、一!”
“你已经完全走出来了。准备睁开眼睛,迎接全新的自己。”老人的声音温和而又穿透,他打了最后一个响指,“好,睁开眼睛!”
单饶缓缓地睁开眼。
阳光穿透纸糊的窗户,房间里半暗半明,他眯了一下眼,开始打量四周。
房间里空无一人,褪色的红木雕床,两张青色的竹板凳,一张和床同色的柜子,柜子上挂着一把锁。
这里看起来很简单,却很干净,一尘不染。
单饶又四处望了望,最后在柜子前停住,古铜色的锁,锁壁有些陈旧。一切再自然不过,可是他就想多停留一会儿,再停留一会儿。
好像摸过你千遍万遍,手心还有你冰冷的温度。
我是否曾经把你放在手心,牢牢地握过你?我是否视你为珍爱,锁住我另一份真爱?
单饶抬手摸了摸那把锁,用它轻轻扣了扣柜门。
悄无声息,一切如故。
他皱了皱眉,把锁放开,走出房间,推开门。
莫子深和gavin在外苦等了几个小时,透着纸糊的窗户巴巴地往里望,门吱呀一声开了,单饶从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那双眼睛染上了晦重的色彩,他朝他俩微微一笑:“子深,gavin。”
草长莺飞,有鸟儿在枝头歌唱,生机勃勃,万物灵动。
莫子深眼眶一热:“老大,谢谢。”谢谢你走出这道门,谢谢你还能活下去,谢谢你还站在我们身边。谢谢你对我们微笑,哪怕那笑容寡淡又苍白。
gavin粗糙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抬头望着天空:“thankgod!”
天蓝似海洋,无边又深邃,白云卷成一团一团挂在天边,柔软得仿佛一掐就会瘪下去。
男人心上的雨水止住了,再也不会悲伤,再也不会快乐。他一步一步往前,不知疲倦,可也不会轻松。
他步子很稳,心口却很踉跄。
莫子深和gavin,他们会永远陪伴他,一半喜,一半忧。
我重塑了一段记忆,把你锁在记忆开始之前。我不再记得你,不再记得我们的过去,不记得我曾爱过你。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忘记了你。
我曾以为,忘了你,此生怎么活?
其实还能活。
只是活得不太好。
——
后来有一次,莫子深闲来无事又去爬了那座山,他见到垂暮之年的大师,忍不住问了句:“他再也记不起来了吗?”
大师点头又摇头:“如果那个女人还活着,他或许能够记起来吧?”
“为什么?”
“只要催眠情景重现,他会想起一切。”
“你给他创设了什么情景?”
大师叹一口气:“秘密,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