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也没什么”的想法带出了京,一路上预报晴雨,从未出错,所以人人都敬称为“寇道长”。
但即使能够预报天气,也不代表真的就通神。此人说他能使黄河结冰,岂不是妖言惑众?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又非寒冬腊月,若要让黄河之水冰冻到可以跑马的地步,按这天气必须骤降到极低才是。
拓跋焘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道人也是有意思,皇帝不相信,他也不多辩解,当夜带着两个小道童,当着几个将军的面到了黄河边,起了祭坛、做了法事,然后大大方方的回去睡了。
当夜就突然冷的让人发抖,等一夜过去,河面上果然结了一层薄冰,待到第三日清早,拓跋焘再起来,这冰面上已经有将士开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纵起马来。
这让他禁不住想起刚刚出征时,这位寇谦之曾指着天空,对他说道:“如今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天空,这预示着胜在东边,陛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则可不胜?”
当时他只当是一场阿谀奉承,如今一想,若这寇谦之真有几分本事,那样的星象就确实是大大的吉兆,这怎能让他不精神一震?
拓跋焘震惊之下对这寇谦之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命人召了这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前来面圣。
寇谦之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原本就身材颀长,再加上多年修道,一身仙风飘然的气韵,见之便觉不俗。
拓跋焘见他虽然脚步轻快,却面无得色,心中已经对他的气度稍微肯定了几分,再见众骑士难掩心中的喜悦在冰面上跑动了起来,便指着那冰面赞道:
“老道长好仙术,竟能使河水冰封,让骑兵奔策。”
寇谦之抚须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并非老道真使了什么仙术,而是天象如此。北方的寒气沿着地气南下,此地承接地气,便结上了坚厚的封冰而已。”
拓跋焘原先以为他会以黄河结冰之事邀功,却没想到寇谦之并未将一切归于道法,反倒说是天象如此,便扬起鞭子,指着河面问他:
“那你求见我,说是能使河面上冻,又去河边起了祭坛,是为何故?”
若说这不是法术,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没管寇谦之做了什么,但他是大可汗,那晚他当了那么多将军的面去了河边,自然有人把寇谦之做了什么告诉他。
“两军相抗,最重士气,我大魏骑兵沿途而下,势如破竹,到了河边,却被天险所拒,士气不免受挫。老道乃是个道人,不是会鼓舞士气的将军,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起个祭坛为大魏祈福却是可以的。若说使河水冰封,老道虽忝为天师道的道首,也没那个本事……”
寇谦之笑的慈祥。
“可是老道祭坛一起,河面果真结冰,岂不是大大的鼓舞士气?”
拓跋焘若有所思地看着寇谦之,就在刚刚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这个道士确实是个不可小看之人,难怪能以“寇”姓登上天师道的道首之位,改革道教,传授道法。
这人要么就是真的不懂仙术,只懂天文星象之学,怕牛皮吹大了以后下不来台;要么就是腹中有玲珑心窍的奇人异事,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又不至于让人厌恶反感,他一定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虽然决定绕河而下了,却对不能穿河而过十分可惜,所以一察觉到天象有变,立刻便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谋划了此事。
“天相之事飘渺不可多言,若你起了祭坛,或我应了你施法请神,结果河面没有结冰,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拓跋焘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满是嘲讽之意。
“老道虽不是神仙,但在嵩山得仙师传授诸般道法三十余年,若是连天象都看不好,砍了便也砍了,正好向仙师谢罪。”
寇谦之也跟着轻笑,话语中并无畏惧之意。
“你是个聪明人。”拓跋焘不明所以地赞了一句,翻身上马,向左右传令。“天佑我大魏,赫连夏必败!命骑兵上马,一千人为一队,分批过河!”
“天佑大魏!”
“大可汗威武!”
“倍当!倍当!(万岁)”
拓跋焘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过着君子津,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那一身道袍的道首寇谦之。
拓跋焘骑着自己的爱马“超光”,不停地询问着寇谦之关于天象中各种不同的含义。寇谦之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待说到北方局势时,寇谦之神秘一笑,并不多言。拓跋焘见他如此作态,心中反倒不喜,也不追问,径直前行。
“老道在两年前,其实曾经奉上过道书求见陛下……”
拓跋焘听见他突然提起此事,回想了一会儿,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年各地的僧俗道人托书相奉之事也太多了,各个都自称是有道之人,他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有时候见到确实有名的,就找个地方,用衣食把人家供起来,大多是佛寺或者道观,既不热衷,也不冷落。
他若说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定是记不得了。
那时候他刚刚准备伐夏,正忙的焦头烂额。
“陛下贵人事忙,应当是不记得了。”寇谦之见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此事,便揭了过去,又问了一句:“那敢问陛下,如今可记住老道了?”
这话便问的有些放肆了。
拓跋焘的坐骑“超光”突然不再走了,马背上的高大青年扭过头去,淡然地对着身边的寇谦之说道:
“你虽鼓舞士气有功,却是假借鬼神之事,不够光明磊落。天要助我大魏,我恰逢其会,遇到黄河结冰,这便是天意,你虽夜观天象有功,但若是居功自傲,便是不智……”
寇谦之连忙道“不敢”。
“无论道教、佛教、还是汉人儒家那一套……”拓跋焘看着寇谦之,“我都无偏见。只要能为我所用,那都是好东西。若是以后你还能这般想法子‘鼓舞士气’,我便是稍稍抬一抬你们道门也没什么。”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言试探了。”
寇谦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鲜卑君主说话这么直接,微微一愣后做出一副敬佩的样子,赞叹道:“大魏有您这样不拘一格的英主,乃是大魏的福气啊。”
这种话拓跋焘听到不想再听了,也没当回事。待他的马被左右牵着离开了最难通过之处,已经过河的骑兵立刻在河边整军待发,静待全军集合。
十一月初三,拓跋焘率两万轻骑兵越过黄河,直扑统万城。
十一月初七,夏国国王赫连昌对魏军已达统万城下毫无察觉,直到兵临城下,方才率军亲自迎战魏军。
两方一经交战,赫连昌得知是拓跋焘亲来,顿时惊慌失措,大败而逃,丢下几千人马,回统万城坚守。
统万城城高坚固,骑兵不可硬攻,城门和宫门又紧闭,拓跋焘不愿浪费属下性命,便分兵掠夺统万城周边百姓,掳获了数万人,夺取马牛羊十余万头,将统万城变成了一座孤城。
魏国人口稀少,最缺百姓,这数万人被立刻送回魏国境内,安排在平城四周居住,开垦田地、织布做衣。
而拓跋焘率军继续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又得了不少人口和物资。
眼见着就要到正月,拓跋焘虽然是鲜卑人,却重视朝中汉臣,所以命令部下大将继续驻守,率领宿卫军回到平城,准备过年。
此番讨伐夏国可谓是连连获胜,统万城被攻下也就是时间的事,又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拓跋焘心中高兴,便欲在新年之时封赏一番,以奖励朝中军中将士朝臣一年的辛苦。
拓跋焘班师回朝,一进城,便收到了窦太后派人传讯,说是贺夫人要生了,他茹素已久,少做杀孽,连攻打统万城都没有多伤人命,正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够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般胎死腹中,或命中早夭,此时见果然奏效,孩子平安生产,连衣甲都没换,风尘仆仆就冲进了后宫。
拓跋焘一直从半夜守到拂晓时分,贺夫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哭声洪亮、头发茂密,一见便是个健壮的小子。拓跋焘大喜过望,亲自看着他擦洗换衣,待他睡熟后又去沐浴更衣,抱着自己这个儿子一直睡到下午,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处理军政大事。
到第二日上朝,正遇西征夏国的大军传来捷报,长安城已被攻下,又有凉国国王得知夏国大败的消息,畏惧魏国的强大,派出使节到了平城,向大魏表示臣服。
皇子出生,太阳升起,这本就是吉兆。
第二日,在汉人心目中有重要地位、甚至这地位还要高于统万城的长安城被拿下,朝中汉臣无不欣喜万分。
一个长安,一个洛阳,几乎就是“正朔”的标志。他们没有南下,在北朝鲜卑人的朝廷中做官,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正统”的证明。为了重新夺回“洛阳”和“长安”两座王都,整个朝中的汉臣们几乎是不遗余力,魏国国力能够在几十年内强盛到这种地步,大半是他们的苦心经营、权衡各方势力之功。
而凉国的臣服,则表示数年之内,黄河流域再无敌国可以撼动魏国的地位,这更是喜上加喜。
继而连三的喜讯都在这个孩子生下来后送到平城,拓跋焘觉得这个新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有福之人,赐名为“晃”,意欲“阳光明亮”,是个极好的汉名。
原本拓跋焘已经准备直接将拓跋晃立为太子了,不过得知消息进宫道喜的崔浩却劝谏说:
“太子之位极为尊贵,待皇子再长大一点,身体强健到可承受这般福气,再立不迟。”
拓跋焘此前死了三四个孩子,听了崔浩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为了孩子的安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下,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准备等他满周岁之后,若身体一直这般结实,再立其太子。
可怜宫中刚刚诞下皇子的贺夫人,听到心腹说起拓跋焘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也不知道是该感激崔浩好,还是恨崔浩好,一会儿喜一会儿笑,状若疯癫,吓得左右侍从立刻去请贺夫人的母亲贺兰夫人进宫。
崔浩如此谏言一出,倒是给他添了无数好处。
如今夏国未灭,大魏后宫里还是鲜卑贵女们一支独大,贺夫人的儿子若是立了太子,也没有这些鲜卑贵族家什么事儿了,至少在太子死了之前,储君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这么多年后宫妃子不是无子、就是生子早夭活不到满月,后宫妃子们已经各个视怀孕为洪水猛兽,眼见着贺夫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大部分鲜卑夫人都认为灾厄已经离开后宫,再有子嗣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纷纷私下里祝祷一番,感谢老天的恩德。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劝诫的崔浩一出宫回府,各家之前和他几乎要成仇敌的鲜卑贵族纷纷派出家人,送去“年礼”,祝贺新年。
这让崔浩更是对寇谦之的料事如神敬佩万分。
虽然他觉得拓跋晃看起来不像是会早夭的样子,但寇谦之此言也不是毫无道理,崔浩这一劝,自诩不是为了替自己谋利,而是替小皇子考虑,所以也就理直气壮,并无任何心虚之意。
崔浩大大方方的接了礼物,也派了家人还礼,对方主动示好,崔浩表示感谢,可谓是两方和谐,虽然没有真的走动起来,但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崔浩被众多鲜卑贵族逼到去官回家,自然已经知道此时鲜卑贵族们在朝堂中的厉害,汉臣均以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为领袖,崔浩身为崔氏和卢氏之后都被打压,朝中汉臣很是沉寂了一阵。
如今众汉臣知道了这些鲜卑人也不是都是脑子里长肌肉的傻子,改革汉制之事就只好徐徐图之,静待时机。
崔浩毕竟是高门名士,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没有赶得上他的,虽然在政治上有歧义,但鲜卑人大多都愿意和他交好。
如今夏国已经半入大魏之手,夏国被灭后,大片国土又要经营,加之夏国的人口大量涌入魏国,鲜卑的朝臣们都忙的是焦头烂额。
鲜卑人并不擅长治国,要是按鲜卑贵族的想法,那么多人直接都化成奴隶,圈了去做工种田最好,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考虑,这并非他们的长处,也只好跑去向汉臣们请教、寻求帮助。
只是汉臣们去年欲兴复“魏晋汉制”,却被鲜卑贵族们逼得差点全体辞官,这件事让他们耿耿于怀,于是汉臣们有意消极怠工,拓跋焘也刻意放纵,最后只能逼得鲜卑人不得不退让一步,一找到这个机会,立刻迎上去对崔浩递上台阶,率先示好。
如今汉臣得了面子,又有拓跋焘征夏而带来的大量新的职位给他们的子侄亲眷,这些汉臣都甚为满意。而鲜卑人得了里子,得了军功,两方皆欢喜,又好的蜜里调油起来,想来,来年崔浩重回朝堂,不过也是找个时机的事情。
就在京中一片火热,政治上的严寒终于渐渐退去的时候,正月初七,京中又接到喜报。
被柔然欺凌已久的高车部族千里迢迢率族人南下,投奔大魏,如今已经被颍川王拓跋提迎接到大魏境内,正在黑山大营驻扎。
接二连三传出喜讯,就连京中都开始风传“拓跋晃”是上天眷顾之人。
加之拓跋晃一生下来就乖巧无比,更得拓跋焘的喜爱,这个工作狂人竟是一天连去四五次后宫,就为了看看这个儿子。
随着高车人归附的喜讯入宫的,还有白鹭官等人送军快马入京的信函。
原本已经不准备去黑山大营观看三军大比的拓跋焘,在看完了素和君的信函后面如沉水,在和窦太后商议一夜后,点了崔浩和鸿胪寺等人入宫觐见。
凉国刚附,高车又归,崔浩立刻知道他等待着的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
拓跋焘欲趁着三军大比之际,亲自率军去高车接见高车部族的族长,以示对降臣归族的重视。
而崔浩精通鲜卑语、汉语、匈奴语、吐火罗语等各种胡族语言,端的是天生奇才,拓跋焘将他官复原职,以太常之身御点为“高车使”,率领着京中鸿胪寺诸官先行一步,前去黑山大营接受高车部族的附庸,寇谦之也随之前往。
这一番拓跋焘刚刚班师回朝,又要带着宿卫军和羽林军出京,京中一个好好的年过的是兵荒马乱,许多知道夏国一灭下一步就是要征柔然的人家,立刻想尽办法把子侄送入羽林军或宿卫军中,想要借此在来年北征之中分得一杯羹去。
在他们眼里,柔然比夏国要好打的多,不过是一群未开化且脑袋愚笨的蠕蠕,莫说皇帝一定会率精锐亲征,便是黑山大营六万人马,踩也把他们踩没了。
可怜拓跋晃刚刚得了没多久的宠爱,连满月都没等到,拓跋焘就率着大军又出京去了。
拓跋焘出京,下了恩旨让贺夫人亲自抚养皇子不可擅离,由窦太后暂时管着后宫。
窦太后知道拓跋焘是为了拓跋晃的安全,于是干脆把贺夫人和小皇子都安排进了自己的宫中,羡煞后宫一干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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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大营
“咦?素和君走了?去哪儿了?”
贺穆兰听到侍从官的话,心中诧异万分。
“军帐亲自把他召回去的。你现在只有军奴没有随从,我本来要给你安排一个,不过将军说马上就要大比了,让我不必替你安排,所以我特地来和你招呼一声,并非我有意刁难。”
红衣侍从官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传完话后,举步就走。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贺穆兰和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