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披风,低声说:“宋嫂子几次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知她鬼鬼祟祟想干什么,奴婢总觉得她这人不可信,姑娘用她小心些。”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她当然不可信,但她这人可用,而且好用。不管她是谁的眼线,传递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篱园没有她这种人也不行。”
“奴婢明白。”
“刘知府开始审案了,听李嬷嬷说篱园大部分人都要审,我也想去听听。刘知府心里有数,现在审的都是不重要的人,好戏怎么也要等大老爷醒了,大太太回来才能开锣。”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初霜,你去找宋嫂子,我昨天让她统计篱园里参加烤肉的下人,她也该弄好了,让她写一份名单给我。”
“是,姑娘。”初霜让燕声和燕语及两个婆子随身伺候沈荣华,这才去传话。
沈荣华想了想,说:“燕声,你去临时公堂那边找跟李嬷嬷的人问问都审过哪些人了,还要审哪些人。有了消息,先去告诉佟嬷嬷和周嬷嬷,再来告诉我。”
燕声也是个机灵的,十岁了,是从外面买进府的,进府也有两年了。今天沈荣华把事交给她一个人去办,她又紧张又兴奋,干脆应声,跑着去打探消息了。
“姑娘,奴婢做什么?”燕语不甘落后,怯怯地问。
“你跟着我,我们去看大老爷、大姑娘和二少爷,我昨天就该去看他们,一直在忙。”沈荣华叹了口气,拍了拍燕语的肩膀,阴涩一笑,说:“二少爷吐了几次血,有可能挺不过去,这事大姑娘还不知道呢。披红一心顾着自己的主子,怕大姑娘知道了伤心,可二少爷要万一不好了,大姑娘肯定会自责一辈子。大老爷最疼二少爷,父子连心,要是知道二少爷情况不好,没准他一着急就醒了。”
燕语郑重点头,说:“是该告诉大老爷和大姑娘,披红太自私了。”
“披红一心护主,大公子又要考虑全局,这坏人只有我来做了。”沈荣华暗暗冷哼,坏人也要做到底,今天可是搓磨沈慷和沈臻静的最佳机会。
沈臻静昨天就醒了,她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她醒了,就是因为她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以及失败带来的恶果。如今,她身体的伤和心里的伤都裸露在外,沈荣华要是不撒把盐怎么对得起她呢?这把盐撒上去,看她还有多大的定力和耐力。
沈荣华几人在篱园内外巡视了一番,交待好安置人员及物品的下人,这才去前院。她们主仆刚来到前院门口,就见初霜和宋嫂子追上来。宋嫂子恭恭敬敬将参与烤肉的下人的名单呈给沈荣华,又做了一番补充解释。沈荣华一见宋嫂子的态度,就知道初霜看出了这份名单的错漏,定是冷言冷语敲打宋嫂子了。
“初霜,你看过这份名单了吗?”沈荣华问给众人听,见初霜应声点头,笑了笑,说:“初霜看过,我就放心了,也就不用看了。名单已整理好,就按我说的去办,宋嫂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不要看谁可怜,规矩总是要守的。”
宋嫂子连连点头,又嗫嚅着说:“二姑娘,篱园有些人特横,奴婢……”
“我明白,你是怕不能服众,就让她们跟着你。”沈荣华指了指她身后两个婆子,又把名单交给其中一个婆子,说:“不管多么有脸面,不管多么蛮横,只要她昨天没守规矩,就必须处理。我不想冤枉一个无辜者,你们不用担心有人耍横。我制不服不守规矩的人,连有刘知府和大长公主呢,看看她们有多大能为。”
“是是是,二姑娘英明。”宋嫂子听到沈荣华的话,心中的底气都溢出来了。
“我再说一遍,参加救火救人的下人有赏,参与烤肉并吃肉的下人打一顿赶出去,受伤的人免打,直接赶出去。还有,既参与烤肉吃肉,又参加救火救人的不赏不罚,留在篱园养伤。宋嫂子,你要把好关,若让人说出什么,也要罚你。”
“二姑娘放心,奴婢保证公道。”宋嫂子刚要走,又被沈荣华叫住了。
“你昨天引荐来的夏嫂子还不错,她是个什么情况,你先跟我说说。”
宋嫂子愣了一下,说:“奴婢听说夏嫂子一家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后来主子家败落了,就把他们一家谴散了,现在住在灵源寺的庄子里。夏嫂子的男人去年没了,她婆婆病得很重,她还三两个丫头,一个小子,大丫头都快十岁了。”
“夏嫂子真够可怜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奴婢是在灵源寺认识她的,她在寺里灶上帮工,奴婢去灵源寺上香,跟她打听茅房,就认识了。奴婢也觉得她可怜,听说她被寺里赶出来,就让一个亲戚把她带过来了。”宋嫂子说得很流畅,只是说话时目光躲闪。
“我知道了。”沈荣华自然知道宋嫂子的话里掺了不少水分,也不点破,她想了想,又说:“燕语,你去告诉周嬷嬷赏夏嫂子一两银子,让她拿回去给她婆婆看病。她家大丫头要想到篱园伺候,明天就可以来,交给江嬷嬷调教。”
“是,姑娘。”燕语匆匆去传话了。
“二姑娘仁慈,二姑娘最最心善。”宋嫂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嫉妒得都要冒火了。她在篱园当差一年,还没得过一两银子的赏钱,夏嫂子刚来就比她强。她女儿也有九岁了,一直想到府里伺候,托了几次人了,现在还没定下来。
“去吧!”沈荣华冷眼瞄了宋嫂子一眼,转身进了前院。从宋嫂子的言语和神情上看,她帮夏嫂子引荐差事只是受人之托,她们之前并不认识,也不是同一个人安插的钉子。或者说夏嫂子只是杜昶的明枪,而宋嫂子才是他的暗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杜昶这是要跟她双管齐下吗?
杜昶以帮忙引荐差事为诱饵,让急于赚钱养家的夏嫂子给沈荣华带来极具侮辱性的话。夏嫂子能不能得到差事、沈荣华会怎么惩罚夏嫂子,这都不在杜昶的考虑范围之内。这就是杜昶真实面目,人为我尽其用,我却不会管别人的结果。
恐怕这次要让杜昶失望了,夏嫂子不但能留在篱园当差,而且还得了沈荣华的重赏乃至重用。然而,这只是好戏的开端。让“明枪”调转方向,刺向指使她的人,这才是戏的高朝(潮)。至于怎么收场,那就要看指使者的道行和造化了。
初霜轻哼一声,低声说:“姑娘,宋嫂子在那份名单里做了不少手脚。”
“我的底限是不冤枉好人,谅她也没有指鹿为马的胆量。”
“好多参与烤肉吃肉的人都不在名单之内,跟她有交情的,或是给她塞了钱送了礼的,她都把名字划掉了,奴婢一看那份名单就有问题。”
“人至察则无朋,有人想混水摸鱼、蒙混过关,宋嫂子借机捞点银子都在我意料之中。”沈荣华拍了拍初霜的手,冷笑说:“只要大姑娘的教养嬷嬷何婆子、四房的管事王嬷嬷、四姑娘的教养嬷嬷刘婆子,还有几个大丫头在名单上就好。”
初霜微微一怔,马上说:“奴婢明白,姑娘精明。”
沈荣华成竹在胸,挑嘴一笑,说:“我们先去看望受伤之人,等三太太把人员物品安置完毕,再把四老爷和四太太接回来,我们再办这件事。”
“姑娘、姑娘——”燕语气喘吁吁追上来,跑得满脸通红。
初霜皱眉训斥,“你着急麻慌地象什么样子?有什么急事跑成这样?”
“回、回姑娘,奴婢在曲廊那边碰上了周嬷嬷,就给她传了话。”燕语喘了一口气,又说:“奴婢要跟姑娘一起去看大老爷、二少爷和大姑娘,刚才姑娘不是说要做坏人吗?奴婢刚刚才想明白了,是好人还是坏人要看谁来说。”
沈荣华晦暗一笑,拍了拍燕语的肩,说:“你也是个聪明的。”
初霜不知道沈荣华和燕语在说什么,但她知道沈荣华会把“坏人”做得很好。
她们主仆三人进到正院,看到两个医尼从厢房出来,站在院子里透气。院子里站着几个丫头婆子,几乎都是沈荣瑾和刘姨娘刚从府里带过来的人。她们都一脸沉重,看到沈荣华进来,只应付性行了礼,有的则匆忙进屋报信了。
沈荣华双手合十,跟两医尼见了礼,轻声说:“辛苦二位师父了。”
“阿弥陀佛,沈二姑娘客气了,贫尼等也为篱园之事深表悲切。贫尼等是出家人,自是懂得慈悲为怀,贫尼等也是医者,自然知道救死扶伤。”
揽月庵的尼姑是了断凡尘、剃掉三千烦恼丝的出家人,却不是一般出家人能比的,她们也并非隔绝尘俗。能在揽月庵出家的尼姑,每个人都有特殊而复杂的身份,甚至出身显贵。因此,她们所绝断的红尘也与普通出家人不一样。
“多谢二位师傅。”沈荣华长叹一声,问:“敢问师傅那三位伤者情况如何?”
“二姑娘想知道什么问我就行,何必劳烦她们。”沈荣瑾快步走过来,一脸敌意怒视沈荣华,她身后还跟着刘姨娘、披红、何嬷嬷等人。
“问你有何用?你是大夫吗?或者说你知道篱园因何而出事?”沈荣华面色平静,说话的声音不高,却不怒自威,“昨天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嬷嬷又病倒了,我不得已接过篱园的管事之责,与李嬷嬷共同主事。篱园每一处、每一个人的情况我都要了解,昨天实在太忙,今天才来问伤者的情况,已是晚了。”
沈荣瑾满心妒恨,咬牙说:“二姑娘既然主事,就应该……”
“阿弥陀佛,沈二姑娘是该知道伤者的情况。”其中一位医尼打断沈荣瑾的话,停顿片刻,又说:“经贫尼等诊治检查,沈大人身上基本都是旧伤,昨日只是被掉落的椽子砸中了头部,导致昏迷不醒。他伤处青肿,伤口失血不多,总体说伤得也不重。他之所以伤得不重,是因为在出事的紧急关头,沈二公子压在了他身上,替他挡了掉落的重物。沈二公子被房梁砸伤了脊椎骨,身上还有几处砸伤和烧伤,情况很危险,即使能救活,恐怕以后也不能站立了。”
沈荣华一拳砸到自己前额上,留下暗红色的印迹,又重重叹了口气。沈谦昱充其量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喜欢附庸风雅,喜好风花雪月,没什么志向,但他不象长房其他人那么歹毒。可偏偏他受伤极重,替别人挡了灾,可见命运不公。
沈荣瑾狠咬银牙,说:“二姑娘,你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好像你多么善良一样。篱园出了这样的事,伤了我的父亲、兄长和姐姐,就算不是你设计的,也是你方的。老太太早已说过,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沈家人别想痛快。”
“篱园出事是谁设计的,知府大人自有公断,很快就见分晓。”沈荣华实在不想跟沈荣瑾做口舌之争,她清冷的目光扫过披红和何嬷嬷,冷哼一声,问:“二位师傅,沈大姑娘受伤的情况怎么样?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一位医尼回答道:“出事时,沈大姑娘在角房,一个丫头替她挡了掉落的重物,她头上有砸伤和烧伤,身上只有几处划伤,那丫头却没了命。”
“多谢师傅相告。”沈荣华向两位医尼行礼,“我去看看大姑娘。”
沈荣华和初霜刚要去倒座房,就被披红和何嬷嬷还有几个婆子拦住了。沈荣华知道探望沈臻静会被阻拦,刚要训斥她们,就听到燕语在东厢房门口大声叫喊。
“快来人哪!不好了,大老爷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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