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我说沙漠真是做/爱的最佳场合,在途中路过一架飞机,轰鸣使原本安静的可怕的地方震动起来似的,接着我迎来了从未有过的高/潮。我真想再试一试。”
威利说:“我并不想听这些。”
马龙说:“我只是想告诉你。”
威利说:“这算什么意思呢?”
马龙说:“你要生气了吗?我只是说说而已。”
日渐西沉,他们原本将目标锁定在一只狐狸身上,但到傍晚时并未狩猎成功。帐篷搭好,累了一天的威利躺进去就睡着了。
“威利?威利?”马龙轻声呼唤着,并未得到回应,威利呼吸平缓绵长,应当是睡熟了。篝火的光线透过帐篷帆布照进来,落在威利的脸上,他摘了眼镜的脸毫无戒备,虽然已经不能算年轻,马龙看着看着有点入了神,威利微张的嘴唇像是在诱惑着他一般,马龙不知不觉凑了过去。
就在快要接近的时候,威利发出一声梦呓,换了个姿势,错开这个吻,马龙这才从刚才鬼迷心窍般的情形中抽身而出,竟然觉得有点吓到自己了。
马龙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威利并不算好看,如今也称不上年轻,只是个又老又不好看的男人罢了,即便是在威利小时候,也只是个瘦不伶仃的清秀的小男孩而已。他的目标不一直都是各种各样的美人吗?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居然想要轻薄最要好的朋友呢?
马龙以为离了两次婚的威利会对婚姻死心,却没想到威利没过太久就迎来了第三次婚姻,同对威利前两任妻子的态度一致,对威利的新妻子,马龙依然没有给好脸色。
“你朋友对你的独占欲也太强了。”威利的第三任妻子这样说。
马龙故技重施,但威利不打算让他得逞了,“巴德,我们都已经不是年轻人了。我不能……我不能再让我的婚姻和前几次一样变得一团糟。我想要停歇了,巴德,你是一阵永远不会被捆住的风,而我只是一颗草,我希望找到我的一小块土地,扎根下去,然后安稳地生存。”
“你是在责备我吗?”马龙恼羞成怒,“那个女人对你来说比我更重要吗?婚姻,妻子,那个女人认识你才多久,她能有我了解你?她本来不了解你。你们也不会幸福的,那就是愚蠢的肤浅的傻妞!”
“那是我的妻子!马龙·白兰度!你不能总是那么恶毒刻薄,你说你是我的朋友,可你到底都做过什么呢?使我形单影只吗?是,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你才能驱使我那么多年都围着你转,然而我不能再想以前一样只围着你转了。我老了,没力气了。”威利生气又疲惫。
即使这只是隔着电话,马龙也气得发抖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威利家里当年质询他,他凭什么抛弃自己!“你叫我马龙!你是打算结束我们的友情吗?威利,我们从八岁就认识了。你舍得吗?”
“舍得,舍不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很累了,我们吵架,又和好,再吵架,再和好,我总在你身后几步看着你的背影,你从未转过头。反正大概对你来说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多的是女孩爱慕你拥护你。而我是无足轻重的。”威利说,“巴德,到最后我终将和我的妻子共归坟冢,所以我决定选择我的妻子。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孤零零地死去,谁都没发现我死了,我很害怕……”
“你就因为这样选择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吗?”马龙讥诮说。
“难道你的婚姻选择的都是你爱的女人吗?巴德,你何必用这个来说我。”威利被马龙的荒谬给逗的笑起来,“而且我以前并没有详细说,你对你妻子那样真的好吗?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认识你了。”威利说,“我时常会想起我们十四岁那年,你为了保护母亲和父亲对峙吵架,又坚强又勇敢。那时你保护母亲,痛恨你父亲的残暴不仁,然而你如今做的和你父亲当年有什么区别呢?当年那个巴德到底到哪去了?他善良宽容,而你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模样,偏狭嫉妒,花心薄情,你说我变了,不,你才是。小时候你那样讨厌你的父亲,结果你却变得同你父亲一模一样。以前有个朋友这样说过你,他说你是一片流沙,假如没有抽身而退的能力,每个遇上你的人都将会万劫不复。”
“好,很好。”马龙怒极反笑说,“你是说遇上我是你人生最不幸的事情是吗?威利·考克斯。”
“我并不……”威利的话刚说到一般,听筒那边传来的巨响就打断了他的话——马龙直接把电话砸了。
“没事吗?”妻子在身边担心的问。
“没事。”威利放下话筒,叹气似的说。照着马龙的性格说不定会直接上门来同自己对峙,他总觉得马龙随时会破门而入,但之后并未有后续,就好像他们的友情真的就像在电话里的吵架一样一刀两断。
接着威利在报纸上看到消息,马龙原来是去塔西提岛拍摄新电影去了。
这天,正在岛上拍新电影的马龙接到一个电话,是威利打来的。
马龙就知道会这样,他们又不是没吵过架,反正每次都会和好,威利是舍不得他的,只要自己坚持住态度,威利总会先低下头来。
但他这次还得端端架子,不能让威利再有下一次企图抛弃自己,“喂,是谁?”
“巴德,是我。”
“你是谁?”马龙故意说,他穿着衬衫沙滩裤,戴着花串,周围围着几个美女,当他用这样嘲笑的语气说时,女孩们便嘻嘻哈哈笑起来,笑声隐约传进话筒里。
“我是威利……你现在很忙吗?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一次谈话。”威利说。
“下次吧。”马龙高傲得说,“现在可不行,我有空了再吧。”
“好吧。那再见。”威利说。
马龙直接挂了电话。
他在岛上过得非常惬意,只是威利并没有再来电,就算威利再来电,他也打算再羞辱威利一次,至少得把上回威利羞辱自己的分给讨回来吧。
然后,在1973年2月15日这天,马龙正在和一个美女调/情时,有人来告诉他:“有个给你的电话,要你去接,是关于一个叫威利·考克斯的人的。”
“威利打来的?不接。”马龙说。
“不,不是他打来的,是别人打来的,通知关于威利·考克斯的消息,说他去世了还是怎么样。”
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泼下,马龙觉得自己是一脚踩入梦中,“你说什么?谁死了。”
“打电话的人说的,说通知你威利·考克斯去世了。”
马龙:“……这不可能。”他一把推开依偎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去小岛上唯一的电话机所在的地方,还没站定,就气喘吁吁地接起来,“你好,我是马龙·白兰度。”
“我是帕特里夏,威利今天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我们计划后天举行葬礼。你……你是威利生前最好的朋友,我想我有必要得通知你。”
马龙冷冰冰地说:“我不相信,你为什么说威利死了,他还那么年轻,还不到五十岁,他怎么会死呢?”
“你知道他心脏不好的,前段时间病情愈发加重,他曾和我提起过和你争执的事情,一直说想找个机会再和你谈谈的。”威利的妻子说。
马龙执拗地说:“不,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因为我上次故意不接威利说话。所以威利串通了你来骗我,好叫我先向他道歉是不是?”
“不是……”
马龙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好了,我先道歉了。是我错了,那个狡猾的混蛋,快点让威利出来接电话,我认输了还不行吗?”
“我很抱歉你不能接受他死去的消息,我也很难过,但是这并不是开玩笑,白兰度先生,威利去世了,今天,因为心脏病发。”
直到电话挂了很久,马龙都还站在那,手脚冰凉,像被人抽走全身的力气,他慢慢跪下去,用额头抵着桌子边缘,突然呕吐起来,好像谁搅动他的五脏六腑,取走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将自己胃袋里的玩意儿吐得一干二净,仍然觉得难受,好像身体缺失了一块。
威利并不算是个特别出名的演员,但是他脾气好帮助过许多人,葬礼上便来了许多人,唯独没有他最好的朋友马龙·白兰度。
有人看到马龙一个人独自站在门外徘徊。
马龙很快赶回纽约,单独拜访了帕特里夏,给予了深厚的慰问,只是两天他整个人就如脱水般瘦了一圈,憔悴的像个瘾君子,脸色苍白,满眼血丝。
“你可以拿走威利的一部分骨灰,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这是威利的荣幸。”帕特里夏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来,我记得威利生前好像提到过希望把骨灰洒在他最喜欢的地方。”
马龙便亲切地对她说:“要你来做这样得事真是太为难了,还是由我来效劳吧。”
“谢谢你。”威利的妻子十分感激地说。
有一段时间里,马龙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拉上所有的窗帘,好叫自己可以和威利待在一块儿,不被别的打搅。
奥斯卡颁奖典礼那天,马龙独自坐在电视机前,看着电视里传出热闹的声音——“第4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是:马龙·白兰度。”
电视机的光在黑暗房间里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闪烁,他把威利的骨灰盒放在腿上,轻声亲昵地说:“亲爱的,你看,这群傻瓜又非要让我拿最佳男主角。我都拒绝过他们一次了。”
电视里的颁奖典礼上得奖人没有上台领奖,而是一个印第安小女孩上台,表示马龙·白兰度让她代以说明再次拒绝奥斯卡颁奖,因为电影界把印第安人塑造成了野蛮残暴的角色,除非等这些现象获得改善,他才会对此奖表示尊重。
但此时马龙的思绪已经飘远,他不停地想着他和威利最后一次对话,威利对他说:“我们需要一次谈话。”
威利要对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马龙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出威利的模样来,坐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说:“对不起,巴德,上次是我说的太过分了。”
又或者是冷酷无情地说:“马龙,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马龙想,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可那时威利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到底有没有原谅自己的?抑或更生气?这个答案,他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威利,威利,威利。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坏家伙,烂到了骨子里。
白兰度想着,只麻木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一粒再细小不过的浮尘,他并不想哭泣,因为威利就在他身边不是吗?
威利害怕孤零零的,那自己就随身把他待在身边,这样威利就不用害怕了。
这并没什么,就和他们小时候那会儿一样,他会一直保护威利的。
滴——滴——滴——
心电仪规律的发出清晰的声响。
马龙知道这是他的生命在倒计时,已所剩无几。
他让律师俯过来听自己说话。
他告诉律师,在自己死后,要把自己的骨灰会和威利的一起,洒在死亡谷——他们以前最爱去的地方。
闭上眼睛,马龙又想起当初,帕特里夏知道自己没有按照约定把骨灰洒掉,而是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事情,她气愤地来找自己争论,马龙只给了她一次嗤笑:“你和我争?别以为威利娶了你,你就真的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马龙毫不客气地步步逼近,将这个可怜的寡妇逼到角落瑟瑟发抖,“我才是世界上和威利最亲密的人,我才最有资格拥有他的骨灰。”
“你、你这是骗人!混蛋!”帕特里夏虽然被马龙的阴鸷吓得害怕,依然坚持说,“我才是他的妻子,我才合法。”
“哈哈,你要告我就尽管去告好了,试试吧。”马龙说,“我在这里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威利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他没有一天不再思念威利的。有时候他会在住处附近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随手捡起很久之前从一片丛林里捡回来的栗木手杖,脑子里便会突然冒出一句威利说过的可笑的话,他会笑起来,笑完之后又忍不住流泪。
他还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存放他得到的威利用过的东西,包括威利去世时穿的睡裤,把它妥善保管起来。4
这些年了,他仍然经常对着骨灰盒说话就像同威利面对面,有时是亲密/爱语,有时则是咒骂,咒骂威利为何抛弃自己先死去。但有时在看到有趣的东西时,又要读给骨灰盒听,幻想威利就坐在自己身边,正在一起朗声大笑。
昔年的梦境伴随着他梦寐夙愿的缅怀一起织成新的画面,在死亡谷,无边无垠似的广阔的大地上,威利逆着光对他说:“是的,巴德,我在这儿。”
马龙走过去,亲昵地打量他,因为太热,他的鼻尖都渗出细细的汗珠,“我想念你很久很久很久了。威利。”
“我也等了你很久很久了。”威利说着,嘴角弯起温和的弧度。
马龙总想起那个吻,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亲到威利。那大概是他们靠的最近的一次,他记得威利湿热的呼吸擦过自己的脸颊,他的脸睡的红红的,睫毛又长又浓。
那时候威利到底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呢?马龙记不得了。
谁知道呢,也无所谓了,他们都老了,也死了。但他们的骨灰混在一起,听说人世间又转世轮回,假如这样的话,下辈子他可以遇见威利吗?
马龙再往前跨了两步,步履蹒跚地踏过沧桑岁月,那些久远的混沌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灰濛濛的熹微晨光中,他嗅到淡淡的香气,是小时候他家门口那颗树的味道,还有刚刚割好的青草的清香,他小时候因为穿不来凉鞋,总是拖着鞋子走路,啪嗒啪嗒,走下地板,踩过焚烧过树叶之后有点糊味的道路,5瘦小的威利站在大树旁边,风路过,树影便婆娑摇晃起来。马龙兴奋极了,他快步走过去,威利已经朝他伸出小小手,说:“我们走吧。”
小马龙便握住小威利的手,“好的。”
我很高兴再见到你,威利。
我的好朋友。
在整个世界上,我最最亲爱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