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祖师爷像“调/戏”一样的话,似乎有些头疼,连忙说:“祖师爷,那是皇太孙,当今太子的三子。”
小道童才不管那个,大步一跨走过去,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李倓吓了一跳,除了丫鬟长随,还没人离他这么近,然而一瞬间,李倓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气息,那种正阳之气,是他一辈子都没体会过的,睁大了眼睛,狭长的眼睛几乎睁得圆/滚滚的。
小道童见他怔愣不说话,笑着说:“我叫钟馗,你叫我正南好不好?”
李倓看着钟馗,钟馗比他高一些,岁数也年长一些,但是眼神十分单纯,圆圆的娃娃脸,生着一双虎目,紧紧盯着李倓。
褰裳刚要喝退那假祖师爷,李倓就笑了一声,说:“正南。”
钟馗顿时满脸喜色,瞪大了眼睛,说:“好好,守城你送客吧,我带他去转转。”
钟馗说着,一把拉住李倓的手就要走,旁边的褰裳立刻拦住,哪知道钟馗力道极大,李倓被他拉了两步,两个人挤进竹帘子后面,“哗啦”一声,眼看就要消失了。
袁守城连忙说:“几位莫慌,这位的确是老朽的祖师爷,姓钟名魁,字正南,乃是冥王坐下判官,绝假不了,若是几位不放心,可在漏观中小住两日。”
那几个李倓的随从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老妇/人答应了下来,袁守城领着他们进了道观歇息。
钟馗拉着李倓,一路往里面跑,没跑两步,李倓身/子就有些受/不/了/了,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殷/红,“呼呼”喘着气,几乎要倒不过来,累的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落在土地上。
钟馗感觉到李倓抓着自己的手缀着自己,停了下来,转头说:“唉,你体力也太差了些,这怎么行?我一会儿叫守城给你熬副药吃,你放心好了,其实就算你不吃药,跟着我住一个月,只是天天到处玩玩,身/子骨也能比旁人都强百倍。”
李倓笑着看那沾沾自喜的“小道童”,说:“这是为何?”
钟馗神秘兮兮的说:“告诉你吧,偷偷告诉你。”
钟馗凑过来,一张娃娃脸露/出很欣喜自豪的表情,说:“因为我是神仙啊!”
李倓笑了一下,钟馗觉得他不信,改口说:“好吧好吧,我不是神仙,我跟你说实话,我是大鬼!”
李倓依然笑笑,看起来教养极好,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却没有什么恼怒或者不耐烦的神色。
钟馗拉着他在一株大树前坐下来,然后“噌噌”两下爬上树去,伸手嘎巴一声拽下来一样东西,夹在手臂下面,又嘎巴一声揪了一样东西,一同夹/着,很快就从树上窜了下来,“嘭!”一跳,动作灵力矫健的跳到李倓身边,坐下来,手里竟然捧着两只大桃子。
钟馗把粉粉的桃子仔细擦了擦,递给李倓一个,说:“吃。”
李倓眼中尽是惊讶之色,说:“这……这桃子怎么会?”
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树木都枯萎了,末秋的寒风凛冽刺骨,桃子早就熟光了,李倓看着钟馗手中的桃子,抬头一看,这桃树竟然还郁郁葱葱的。
钟馗见他愣神,笑着将桃子塞在他手里,然后“嘎巴”一声咬了一口自己的脆桃子,粉色的桃子颜色润润的,咬开都是汁水,相当甘甜可口。
钟馗说:“我说我是神仙,这回你该信了吧?我身上的正阳之气天生就足,这桃树生在我的卧房之外,常年吸收我的正阳之气,自然长得旺/盛,四季不调,你呢……也只要跟我住一个月,包你好!”
李倓眼中都是惊讶的神色,狐疑的咬了一口手上的桃子,甘甜可口,脆生生的,比一般的桃子还要好吃的多。
钟馗又说:“偷偷告诉你,守城说我其实是冥王坐下的判官大鬼,因为性格急躁犯了过失,所以才投胎在这里历练的。”
他说着,立刻双手一撑,站起来,拽着李倓又跑,两个人跑进观里,钟馗仰着头,指着那高大的雕像,说:“快看,这就是我。”
李倓抬头看着雕像,那雕像和钟馗其实一点儿也不像,毕竟钟馗才是十四岁的孩子,而那雕像,身材高大,手上拿着七星宝剑,一副凶神恶煞模样,脸看不清楚,因为留着一脸的大胡子,而且胡子炸着,那形象让李倓莫名的三国时期的名将张飞……
然而……
那一双虎目,真的太像了,虎目生威,一看就是大将风范。
李倓其实心里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他仍然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其实李倓想着,就算医不好身/体,但是钟馗是个有/意思的人,和钟馗在一起,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不像尔/虞/我/诈的皇宫,身为皇太孙的李倓并不是独子,李倓的兄弟们竟然处处针对李倓,在父亲和爷爷面前说他的坏话。
李倓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来到这里,竟然放松/下来,其实李倓心里很高兴。
李倓住了下来,天天跟着钟馗上房揭瓦,爬树摘果,本身褰裳他们住两日就要离开了,不过后来其他人都离开了,但是褰裳死活不离开,毕竟他家主/子天天爬那么高,笑的那么大声,吓得褰裳不敢走,生怕主/子从房顶上,或者树上摔下来。
钟馗也发现,其实李倓并不是个文绉绉的人,他性格很豪爽,渐渐的才表露/出来,刚开始只是觉得他沉闷且懂礼数,后来慢慢的不同了,李倓也会大笑出声,给钟馗讲各种朝堂上的故事,而钟馗给他讲各种小/鬼的故事。
钟馗是个聪慧的人,不只是聪慧,而且能文能武,李倓和钟馗做了朋友,两个人关系日渐亲/密。
褰裳经常一早上就找不到主/子,急得满头大汗,结果主/子就跟着钟馗道长抱了一箩筐的果子回来,还叫她尝尝,褰裳起初着急的直哭,后来也不哭了,要是因为这个就流眼泪,褰裳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钟馗的剑法出神入化,李倓也有习射的师傅,但是因为他身/子骨太弱,跑步都不行,更别说习武了,其实李倓向往那种铁马纵横的日子,好过困在屋子里。
李倓和钟馗住了小半个月之后,身/子骨竟然真的渐渐强壮起来,后半个月,都可以习剑了,褰裳对钟馗的态度也是一日比一日恭敬,见面的时候直喊钟馗师傅。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钟馗虽然是冥王座下大鬼,但是他身上都是正阳之气,李倓和他在一起,很快就弥补了那种不足之症,这一个月里,李倓竟然还窜了一些个头,面色也硬朗红/润了不少,不见往日的萎靡之色。
一个月之约就要到了,褰裳已经接到了宫里来的信,说是来接皇太孙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皇上听说皇太孙身/子骨有起色,龙颜大悦,还赏赐了很多东西给道观,要给道观重新翻修。
这天晚上,夜色已经非常浓重了,钟馗敲了敲李倓的房门,里面却没有回应,就听到“咕噜”一声,有东西从头顶上直接掉了下来,若不是钟馗反应快,那东西就直接掉进他的领子里了,伸手一纳,再张手一看……
竟然是一颗桃核!
钟馗抬头去看,就见房顶上有一片白色的衣角垂下来,钟馗立刻知道李倓在上面,猛地一拔身跃上房顶,果然就看到李倓枕着双手躺在房顶上,一派悠闲的样子,微微眯着狭长的眼睛,似乎在晒月亮。
钟馗也坐下来,说:“怎么在这里?今儿风大,睡觉回屋里。”
李倓轻笑了一声,嘴角微微养着,没有看他,也没有动,只是说:“一个月之约,明天就要到了,我想在这里多看看,恐怕往后就看不到这样的月色了。”
钟馗笑着说:“月亮不都一样?难道皇宫头顶上的月亮,就不是这个月亮了吗?”
李倓说:“是……你说的是。”
他说着,翻身坐起来,侧头看向钟馗,沉默了良久,才说:“谢谢你。”
钟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以为你要说什么?这有什么可谢的,还要谢你陪我耍,守城那身老骨头,已经没精力陪我这么耍了。”
李倓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转头继续看着月亮,说:“往后……我会想你的。”
钟馗说:“我也会,你若有空,就再来看我,我一直住在这个道观。”
李倓虽然点头,但是他家教森严,如今身/子骨健朗了许多,回去之后,肯定要被兄弟多多诟病,以前是活一天是一天的命,还要被人当做眼中钉,如今身/体好了,那更是眼中钉肉中刺。
李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再回来了,就算有时间,会不会被允许再回来,毕竟他是皇太孙,他的生活,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两个人一直在屋顶上看月亮,竟然肩并肩的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亮,又听到褰裳的喊声:“主/子?主/子您在哪儿呢?皇上派来接您的人来了!主/子?主/子……”
褰裳满院子转,李倓和钟馗就都醒了,从房顶上一下跃下来,褰裳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接李倓的那些侍卫和长随,吓了一大跳,看到变了一个人似的李倓,都是满脸惊讶交加着惊喜。
老妇/人也来了,众人簇拥着李倓,问长问短,吃得好吗,穿得暖吗,睡得床硬不硬,平时苦不苦,是不是也要做早课?
众人都有皇命在身,接了李倓,很快就要离开了。
大部/队将李倓迎上马车,马车的车帘款款放下,袁守城站在道观外面相送,李倓往外看了两眼,没看到钟馗来送,刚才因为众人的寒暄,都忘了和钟馗道别。
李倓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到钟馗,心里有些毛躁,这感觉是他出生以来就没有的,李倓向来稳重大气,父亲和爷爷都喜欢李倓的稳重,如今李倓却有些毛躁起来。
老妇/人说:“褰裳,快放下车帘,别让皇太孙着了风。”
褰裳知道,李倓肯定在找钟馗师傅的影子,不过她还是慢慢放下车帘,就在这个时候,李倓突然说:“且慢。”
褰裳立刻住了手,老妇/人说:“皇太孙,这是?”
李倓想要下车去跟钟馗道别,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踏踏”的跫音而至,走得很快,众人就看到一个小道童,穿着一身很破烂的灰蓝色道袍,腰间配着一把七星宝剑,大步走出来。
正是钟馗!
褰裳欣喜的说:“主/子,是钟馗师傅!”
钟馗大步走出来,手上捏着一样东西,那东西上系着红色的绳子,他大步过来,旁边的侍卫立刻警戒起来。
李倓脸上也露/出一丝欣喜的表情,说:“不得无礼。”
那些侍卫这才退了下去,钟馗大步走过去,手一摊开,手掌心里握着的竟然是一块玉佩,是那枚牡丹玉佩。
钟馗笑着说:“这东西险些忘了,你快拿好。”
李倓看着那枚玉佩,伸手接过来,说:“真是谢谢。”
钟馗摆手说:“快上路吧,看天象要有大风,日落之前一定找地方住店。”
李倓点了点头,说:“正南放心。”
褰裳说:“钟馗师傅放心罢,奴婢会照顾好皇太孙的。”
钟馗点了点头,亲手帮他放下车帘,车子粼粼行驶,慢慢向远处而去,行驶了一会儿,还能遥遥看到车子窗帘掀起一角,有人似乎在向后招手。
钟馗哈哈一笑,也冲着那马车招了招手,袁守城白发苍苍,站在钟馗身后,捋了捋自己常常的白胡须,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说:“万般皆是命。”
天宝末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册封太子李亨的七个儿子,李倓被/封为建宁郡王,点兵护送李隆基和众皇族逃亡成都避难。
十几年匆匆而过,想当年天宝初年,李倓还是个羸弱的小子,如今已经长得高大挺拔,一身甲胄加身,头束羽冠,腰挎宝剑,双眼狭长凌厉,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丝毫不苟言笑,压着嘴角,透露着一股威严和肃杀,他骑在高马上,匆匆开道。
马车匡隆隆的在土道上飞驰,士兵的神情也很溃散,只知道追着皇上的马车。
李倓骑在马上,虽然有些风尘仆仆,但是丝毫不见萎靡,突听有些杂乱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立刻勒住马缰,调转马头催马而去,说:“何事喧哗?”
一个士兵说:“回建宁王,是有刁/民喧哗闹/事,已经被阻拦。”
李倓听着声音,皱了皱眉,仰头看过去,就看到侧面有一堆满脸黄土的男女,连孩子也有,嘴里发出嚎哭的声音,被士兵阻拦着往后推搡。
李倓再次皱了皱眉,催马过去,说:“什么事?”
那些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回报,被阻拦的那些人似乎已经看出李倓气度不凡,立刻“噗通”跪在地上,立刻哭嚎起来。
原来竟然是乞留皇上车驾的百/姓。
毕竟皇上可以带领皇族牵往成都,但是百/姓不可能,皇族一撤,百/姓就视同被放弃的草芥,安能不哭嚎?
李倓看着那些跪地哭求的百/姓,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凉的滋味儿,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士兵快速跑来,跪地说:“皇上请建宁王!”
李倓淡淡的说:“知道了。”
他说着,目光又看向那群百/姓,就在他这一看之下,李倓猛地浑身一颤,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很快又消失在那些哭号乞怜的百/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