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半年时间,就能够完全恢复。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年,非但她恢复时所需要的时间会增加,而且,到那个时候,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多年,早已经磨平了一切幻想和心性,只剩下一颗疲惫的心的陶婧,秦焱根本无法想象。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找了那么多年,但是在找到陶婧之前,秦焱充其量只能说是在重复寻找的这个过程而已。
她没想过会怎样找到,也没想过找到了之后又如何,就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仿佛“找”本身就具有一种意义,像是一种已经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但不妨碍一直继续下去。
直到陶婧出现在自己眼前,鲜活的,明亮的,带着笑容的年轻姑娘,仿佛也解开了秦焱心中的某种枷锁,让她真切的知道,她要找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哪怕陶婧其实跟她记忆中的底座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种感觉说来奇怪又玄妙。但是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之后,秦焱已经确定了,她的确更喜欢眼前的这个陶婧。有时候光是站在旁边看着她,都会觉得满心的平安喜乐。
就像是一个残缺已久的人,终于补齐了。
直到这一刻,这样看着陶婧,秦焱才终于彻底的想明白了。
其实丢失了底座,影响到的并不仅仅是陶婧,还有自己。陶婧是身体上的缺陷,只能坐在轮椅上,而她是心理上的缺陷,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却仿佛什么都不会记挂。
直到她们终于相遇,彼此补齐了对方所缺失的那一块,才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这种说法对于两个人来说有点怪异,但秦焱确定,她和陶婧,是彼此不可或缺的部分。幸好找到了,往后的路,她们可以一起走下去。
陶婧洗漱完回到房间时,秦焱正捧着她的相册看,陶妈妈在一旁给她解说,“我们婧婧不喜欢拍照片,从小到大加起来,也才这么半本相册。不过婧婧小时候生得好,出去玩人家都抢着要抱呢……”
说着说着,大约是想到了从前的伤心事,陶妈妈叹了一口气,“好歹是熬过来了……”
“陶婧现在也很好看啊。”秦焱假装没听到这一声叹息,笑着说。
陶妈妈跟着笑起来,“是啊,只是以前她腿不好,就算长得再好又怎么样?我和她爸爸啊,一直担心,怕她将来找不到好人家。虽说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婧婧那样找个也是残疾的没啥,可我心里不喜欢。这两个人都不好,日子要怎么过?”
秦焱没想到陶妈妈竟然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一时不知道接什么好,想了想只能说,“陶婧值得最好的。”
“可不是?”陶妈妈听到她的话,大声赞同,“现在可好了,我们婧婧腿好了,就凭她的人品样貌,还不是想找什么样的都有?”
说着还问,“秦老板有没有认识的年轻人?也不要条件多好,主要是靠得住就行了……当然也不能太差,我们婧婧的条件摆在那里呢!对了,我还没问过,秦老板你有对象了吗?”
“还没有呢。”秦焱饶是这么多年道行,也被陶妈妈弄得十分尴尬狼狈。这种话不回答吧不太好,毕竟是“长辈”,可是要回答的话,该怎么说?
精怪可没有找对象这一说。
那些动物修成的,还会为了种族繁衍找个伴儿生个娃什么的。像他们这种,有什么必要?
比如说佟香香吧,人家一个香炉,你让她们找个对象,生个小铜香炉吗?关键是她不具备生的这个功能啊,不管找谁都没用。
再说秦焱,她一簇火苗,有什么必要找对象?而且佛前青焰极其厉害,像佟香香那样的金属材质的,根本不敢靠近她,冷不丁的就给烤化了。木小鱼和木小莲更不必说,铜化了好歹也还在,木头一烧就是一捧灰烬了。
至今为止唯一一个不会被烧坏的东西,也就是她的底座了。嗯,现在变成了陶婧。
这么想着,秦焱转过头盯着陶婧看,眼神不免古怪起来。
难不成要跟陶婧谈对象?
咳咳,好像被陶妈妈带歪了。
陶婧一进门就听到自家老妈的高谈阔论,然后就对上了秦焱古怪的视线,只觉得心里一抖,立刻道,“妈你说这些干什么?我还年轻呢,现在又什么都好了,您就别操心了在家享福吧啊!”
然后直接将陶妈妈推出了房间。
秦焱自己本来是很不自在的,但是看到陶婧这个样子,又不免想逗逗她,“怎么,你妈妈说找对象,你害羞啦?”
陶婧瞪了她一眼,爬上床躺着没说话。
秦焱还不死心,凑过去问,“说真的,你想过要找什么样的人吗?有什么标准和要求?”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抓着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不放,但就是想问。
陶婧侧过身看了看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想过。”
秦焱满意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满意,她将手中的相册凑到陶婧身边,啧啧赞叹,“你小时候的确长得很好,玉雪可爱,是这个词吗?”
这种当着面被人称赞长得好看的感觉非常羞耻,陶婧忍不住有点脸红,“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挺好的。”秦焱想了想,说,“店里就有相机,以后多给你拍点照片,等哪天……”
她差点儿说出“等哪天老了”这种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台词,晃了个神才想起来,对于他们精怪来说,是没有老了这一天的。不管是她,还是陶婧。
人老成鬼,物老成精。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们都早就老了。不够老,也没有这个造化修行有成。
“等哪天闲着没事了,可以翻着看。”最后她说。这还是很有意义的,不是吗?时间一直往前走,照片却记录着过去。
她又想了想,说,“可以给你爸妈多拍一点。”
迟早有一天,陶婧会面临同亲人告别的痛苦。也许到时候,多留下一些慰藉,便可少一分伤心。
听到秦焱说得一本正经的,陶婧也没有脾气了,“那大家都拍吧,感觉也挺有意义的。”
秦焱点了点头。
手中相册已经翻到了末尾。相较于小时候各种各样的照片,陶婧长大了之后,就很少了,偶尔有几张,也都是跟同学们一起参加活动的时候拍的,似乎,再也没有特意拍过照片。
而到她十六七岁之后,就更是一张都没有了。
这也不难理解。没有不爱美的女孩子,对于身有残疾的人来说,恐怕并不会喜欢面对镜头,自然能不拍就不拍。
秦焱合上相册,忽然低声问,“阿婧,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也许是她声音里的心疼实在是太明显了,陶婧只觉得心头一暖,倒是连那些难捱的往事,一时间都温柔起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虽然是残疾人,但我们不会自怨自艾,更不会一直沉浸在痛苦里。周围的同龄人差不多都有点毛病,谁也不会嘲笑谁,老师们都很专业,教的东西也非常实用,我爸妈更是把我捧在手心,只要不去想将来,日子过得其实并不糟糕。”陶婧慢慢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