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高手了,怕是连个粗壮些的宫女都敌不过。流珠殿到平澜殿这一段路,不过一刻脚程,可他才走到一半,却已然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渐渐坚持不住,几乎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要失去了,只得将整个身子倚靠在道旁的一棵古树上,稍作停歇——却猛然间,听见不远处有人喝道:“谁?谁在那里?快给老子出来!”
董天悟苦笑,这已是他今夜第二次听到这样的问话——可遇见吴良佐时他尚有余裕逃离;而此时,却连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一个精壮汉子右手抽刀护身,左手提着一盏纸灯,小心翼翼靠了过来,待灯晕将董天悟笼住,那汉子看清面前这人的样貌,却突然“啊”的一声,收了刀,叫道:“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那人却是三名副统领之一,吴良佐的心腹兄弟齐黑子。
董天悟勉强一笑,原来自己的运道还不至于太坏。
齐黑子也不是贵戚功勋出身,在北地时便是吴良佐的臂膀,最是刀头舔血过来的草莽英雄。可如今见到董天悟这番光景,却立如没脚鸡一般,手足无措,只是原地乱转,问东问西。
——董天悟哪有精力一一回答,又害怕多说多错,只是摇头点头,咳嗽微笑;谁知,齐黑子却忽然一拍手,自己想通了,问道:
“咱知道啦,王爷,您也是遇见了那只鬼么?”
董天悟一愣,却已听那齐黑子滔滔不绝道:“果然啊!咱们兄弟原说,连吴大哥都斗不过的鬼,这京城内也只有王爷能试一试了,谁知您竟然……”
董天悟的武艺本是由吴良佐启蒙,可他十八岁之前僻居离宫,另投名师,此时已和吴统领不相上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侍卫们都是武人,自然喜欢无聊时论断论断谁才是个中魁首,齐黑子此时见董天悟满身狼狈,血色淋漓,又想起吴良佐的模样虽也绝不能说齐整,却总比临阳王像话些,顿觉大感快慰——果然还是咱们统领更加厉害!
董天悟却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已转到“比武论剑”上去了,又不敢径直问,只好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快细细说来……我听。”
齐黑子道:“王爷,您问那鬼啊?这咱知道,吴大哥一回来就说,那是平澜殿的沈才人招来的。皇上已下旨处死了,给王爷您和咱们统领报仇雪恨!”
董天悟一惊,那颗本就跳脱不定的心险些蹦了出来,他哑声道:“怎……怎的?何时下的旨?人呢?”
一提这个,齐黑子的脸上立时显出不屑,嘟囔道:“皇上想把这个功劳给那太子殿下,说是明儿……不,该说是今天日落时分的。”
董天悟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有的救,心下稍定,忙吩咐道:“我受伤颇重,你扶我去见父皇。”
齐黑子哇哇怪叫:“殿下啊,皇上在碧玄宫里头呢!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出不来的。咱还是先扶你去见太医,治了伤再说……”
董天悟忽然猛咳一阵,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几星血沫更是溅在了齐黑子的衣襟上。他却毫不在乎地擦了血,望着齐黑子,肃然道:“御前侍卫副统领齐黑子听宣:本王欲往碧玄宫面圣,速……速……护送本王前去,不得延误!”
齐黑子一缩头,忙答:“微臣谨遵吩咐。”再也不敢废话,直唤来两个小侍卫一左一右持着灯,自己则亲自搀上董天悟,取道碧玄宫而去。
——此时,天已微曦。距离御旨的最后期限,还有不足七个时辰。
***
沈青蔷站在平澜殿的窗前,看到的也正是这一道曦光——那曦光从层叠的楼阙的缝隙间透过来,没有丝毫温暖的颜色,只是一味的惨青与冷白,倒像是挂着的一层寂寞的霜。而杨惠妃正坐在她身后,满面关切,溢于言表。
惠妃娘娘道:“沈才人,本宫许久没有来看你了,瞧你的样貌,倒似出落得更美了些。”
沈青蔷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轻声道:“娘娘缪赞了。”
杨惠妃又道:“皇上已下旨,锦粹宫的两位妹妹,自今日起,便不必为故‘悼淑皇后’守孝了,内司近日会将妹妹的牌子复呈上去,往后咱们还和当年一样,亲亲热热的,共同伺候皇上。”
青蔷不动声色,依然轻声道:“婢妾遵旨。”
杨惠妃眉间一蹙,心下不禁暗自嘀咕:这丫头怎么仿佛是块木头?这般难对付。自己好话说尽,她却一味“礼貌周全”。难道是关得久了,和她姐姐一样,也变得疯疯癫癫了不成?惠妃娘娘本想迂回着先探探口风,再做决断的,可谁料七转八折,连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却硬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如此下去断不是办法,太子殿下随时都会驾临,杨惠妃一咬牙,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便开口道:“沈才人,本宫适才来时,你并未在平澜殿,却也不在流珠殿——你究竟哪里去了?”
谁料沈青蔷依然是那幅淡然样子,竟毫不犹豫地作答:“回娘娘,婢妾不知。”
听到这种睁着眼睛说出来的瞎话,惠妃娘娘涵养再好,也不免有些恚怒。但恚怒归恚怒,那不过是小小的喜恶而已——在这后宫之中,没有人是单纯靠着“喜恶”来办事的,只有永恒的“利益”才是唯一的准则。此刻的沈青蔷,虽不过是一个失宠已久、且触了龙鳞的后宫女子,她的命运,比柳絮还要轻,比一张棉纸还要薄,可正是在这条不值一提的贱命上,系着煌煌御旨,系着靖裕帝的信任和太子殿下的前途——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奇货,大可居也!
……所以,不论沈青蔷的态度多么无礼,杨惠妃都不会把那股愤怒表现在脸上;她要让她活着,至少活过这个白天,活过日落时分。也许……也许自己可以想个办法将她“控制”起来,她不过是一个小小才人,不过是靠着亲族的力量才苟延残喘到今天的,断乎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不是么?
——只要她活着,时候一到,那领了圣旨承担一切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该怎样向万岁交待呢?即使他力陈绝非自己所为,以他和沈青蔷举众皆知的亲密,举众皆知的前缘,又有谁会相信?
——若……董天启失宠;而另一个“嫡子”、沈莲心的儿子天旒又是个体弱多病、蠢笨不堪的呆儿;再加上临阳王受生母所累,帝位自然更是无份——那么,又该轮到谁呢?
……杨惠妃的脸上忽然绽出了宛如春花的笑,轻声道:“沈……妹妹,你现在已大难临头了,却还不自知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