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若松当然知道打出的是什么暗器,这种暗器也是他花了重价请人替她铸成的,而且还特请人在上面淬了剧毒。
她发射暗器的手法虽然比不上花十姑和千手观音那样的一流暗器名家,但是在两丈之内也很少失手。
现在他们的距离还不到一丈,除非有奇迹出现,柳若松还是非死不可。
想不到奇迹又出现了。
这七点寒星本来是往柳著松咽喉和心口上打过去的,忽然改变了方向,飞向窗口。
窗口忽然出现一个人,穿着身初雪般轻柔洁白的衣服。
她的衣袖轻挥,七点寒星就已无影无踪,接着又是“嗤”的一声响,一缕急风从她袖子里飞出,打在秦可惜的膝盖上。
秦可情的身子本来已扑起,忽然又跪了下去,笔直地跪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
柳若松却忽然站了起来。
原来风声虽然只一响,打出的松子却有两枚,一枚打在了秦可清的“环跳穴”,另一枚却解开了柳若松的穴道。
这轻纱如羽、白衣如雪的女人,同时打出了两枚松子,不但力量惊人,用的手法和力量也绝不相同。
宋中已经看呆了。
他从未看到过这么神奇的暗器手法,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花十姑、千手观音,那些名震天下的暗器高手,如果和这个女人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只会爬在地上玩弹珠的孩子。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若松相信。
他看见过蓝蓝做出的那些更惊人、更神奇的事。
蓝蓝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柳若松道:“我……”
蓝蓝道:“她要杀你,你就可以杀她。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她的手一招,地上的半截剑忽然飞起,到了她手里。
她给了柳若松:“这一定是吴道古铸成的,就算只剩下三寸长的一截,也可以杀得死人。”
这截断剑还有一尺多长,柳著松用三根手指捏住,剑锋正对着秦可惜的咽喉。
秦可情忽然笑了笑,道:“你的样子虽然凶狠,可是我知道你绝不会杀我的。”
柳若松道:“哦?”
可情道:“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你。你只会穿着八十两银子一件的袍子,喝着九十两银子一坛的好酒,抱着好看的女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你那间屋里,叫别人去杀人。不管杀了多少人,你都绝不会难受的。”
她冷笑:“可是叫你自己手里拿着刀去杀人,你就不敢下手了。”
宋中忽然道:“他不敢,我敢!”
可情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忍心下得了手?”
宋中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忽然冲过来,手里的断剑已刺入她的胸膛。
她的眼睛还没有闭,还在吃惊地看着他。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忍心下手。
宋中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杀你。”
可情道:“你……你为什么?”
宋中道:“因为我早已想死了,你若不死,我怎么能死?”
他拨出了他的剑。
鲜血溅出时,这截断剑已刺人了他自己的胸膛。
她死了,他也可以死了。
宋中忽然仰面狂笑:“我平生杀人无数,只有这一次杀得最痛快!”
秦可情的眼睛已闭上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直都不了解宋中,一直都看错了他。
她一直认为亲中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外表看来虽刚强,其实却很懦弱。
不但懦弱,而且无能,所以才会一直像小狗般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从来没有想到他这么样做是因为爱她,真心真意地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
为了她,他不惜去死。
为了她,他也可以忍辱偷生活下去。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感情。
可是现在她相信了。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远比恐惧更强烈的感觉,使得她忘记了死亡的恐惧。
她忽然觉得死并不可怕。
如果一个人至死都不知道“爱”,那才真的是可怕的事。
“你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保证你一定会有收获的。”
这是蓝蓝临走时说的话。
每次她都是忽然而来,忽然而去。
柳若松既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她来,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留住她。
可是他很快就已知道她说的话不假。
他把那条母狗交给“葫芦”。
葫芦是万松山庄酒窖管事的外号,是个没有嘴的葫芦。
因为他不但忠诚可靠、守口如瓶,而且一向滴酒不沾。
所以柳若松才派他做面容的管事。
葫芦把这条母狗关在酒窖里,那个已经连一滴酒都没有的酒窖里。
等到柳著松想把这条母狗送走时,就发现这条母狗已经不是母狗了。
他叫葫芦带着他去酒窖里找这条母狗,找到的竟是个女人。
一个细腰长退的女人,看见他时,脸上又露出那种又害怕又快乐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酒窖里来的。
她睡着的时候,还是躺在那张又宽大又柔软的床上。
她醒来时已经在这里。
奇迹又接连出现了,污水又变成了美酒,暴毙的猪、牛、鸡、鸭本来已被送到后面的荒山去焚化,现在又一只只活生生地走回来。
蓝蓝却一直没有再露过面。
这些奇迹当然都是她造成的,柳若松已付出了代价,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为了表示对她忠实,他连碰都没有再碰过那个细腰长腿的女孩子。
他决心要得到她,不管她是不是人都无妨,就算她真的是狐,他也不在乎。
如果能娶到她这么一个妻子,什么人他都不必再畏惧,什么事他都不必再担心了。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对面山坡的庄院已全部完工,晚上有灯火亮起时,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天上的宫阙。
“圆月山庄”主人宴客的请帖也已派人送了过来。
这位圆月山庄主人当然就是丁鹏,请客的日子果然是在月圆之夕。
今天已经是十四,蓝蓝居然还没有露面。
~一她一定会来,她绝不会就这么样忘记我。
柳若松虽然一直在安慰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焦急、担心。
如果她不来,明天他很可能就要死在那天宫般的圆月山庄里。
他只有安慰自己,“最迟今天晚上,她一定会来的。”
所以黄昏时他就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一个人坐在屋里等。
蓝蓝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屋子里忽然充满了香气,仿佛是花香,却比花香更芬芳甜美。
本来已经被封死的窗户,忽然无风自开,窗外夕阳满天,蓝蓝就像是一朵美丽的云彩,轻飘飘地飘了进来。
她说,这两天她没有来,只因为还有很多事都要她去安排,因为要对付青青并不是件容易事,青青的法力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都很少有人能对抗。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好了。
她说:“现在我已经有法子制她了,只要能制住青青,丁鹏根本不足为虑。只要你听我的活,好好去做,我不但能帮你击败他们,不管你心里想做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柳若松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武当的掌门。
他忍不住道:“武当派从来没有俗家弟子能做到掌门人,可是我……”
蓝蓝道:“你想做武当的掌门?”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希望最大的并不是我,是凌虚。”
蓝蓝冷笑,道:“区区一个武当掌门,算得了什么?你的志气也未免大小了。”
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上官金虹?”
柳若松当然知道。
上官金虹一代呆雄,纵横天下,君临武林,江湖中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无礼,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从来没有人敢违抗。
后来他虽然死在江湖第一名侠小李飞刀手里,可是他活着时的威风,至今还没有人能比得上。
蓝蓝道:“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让你的成就超过上官金虹,超过小李飞刀,超过当今江湖中名气最大的谢晓峰……”
柳若松的心已经在跳,跳得很快。
蓝蓝道:“你刚才说的凌虚,是不是天一道人的那个大徒弟?”
柳若松道:“是。”
蓝蓝道:“明天他也会在圆月山庄,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
柳若松道:“他怎么会来?”
蓝蓝道:“当然是丁鹏特地去请来的/她笑了笑:“其实你也应该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去把凌虚请来。”
柳若松明白。丁鹏要当着凌虚的面毁了他,要让凌虚知道他的确有该死的理由。有他本门师兄作证,丁鹏无论怎么对付他,别人都无话可说。连武当都不能说什么,更不能为他复仇。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丁鹏做事竟忽然变得这么仔细。”
蓝蓝道:“上过一次当的人,做事总是会变得仔细些的。”
柳若松在笑,苦笑。他只能苦笑。
蓝蓝道:“如果丁鹏要杀你,凌虚会不会帮你出手?”
柳若松道:“他不会。”
蓝蓝道:“他会不会帮你说话?”
柳若松道:“不会。”
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说什么。
蓝蓝道:“你若死了,他会不会觉得很难受?”
柳若松道,“不会。”
蓝蓝道:“因为他也知道,如果他死了,你也绝不去为他难受的。”
柳若松并不否认。
凌虚不吃、不喝、不赌、不嫖,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继承天一真人的道统,继任武当的掌门。因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有野心,他对这件事的担心,绝不在柳着松之下。他们彼此心里都知道,对方是自己唯一的竞争者。
柳若松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的身子一向健康,至少还可以再活上三五十年。”
蓝蓝道:“我可以保证,他绝对活不了那么久。”
柳若松道:“哦?”
蓝蓝道:“他明天晚上就会死!”
柳若松道,“他一向无病无痛,怎么会死?”
蓝蓝道:“因为有个人一剑刺芽了他的咽喉。”
柳若松道:“这个人是谁?”
蓝蓝道:“就是你!”
柳若松怔住。
其实他早就想一剑刺穿凌虚的咽喉了,他已不知在心里想过多少遍,可是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怕,他非但不敢说出来,联想郁不敢想得大多。因为凌虚毕竟是他的大师兄,杀了凌虚,就等于背叛了师门。做叛徒绝对是件大逆不道的事,这种观念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蓝蓝道:“你若不敢,我也不勉强你。”
她淡淡地接着道,“反正现在我还没有嫁给你,你死了,我也不会太难受的。”
她好像已经准备要走了。
柳若松怎么能让她走,立刻道:“我不是不敢,我只怕……”
蓝蓝道:“怕什么?”
柳若松道:“凌虚从小就开始练功夫,除了吃饭、念经、睡觉的时候之外,都在练功夫,我却还有根多别的事要做。”
他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比练功夫有趣得多。
只可惜越有趣的事越不能做得大多,否则就会变成很无趣了。
柳若松叹息着道:“也许我别的事做得大多了些,所以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蓝蓝道:“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五十招之内他就可以杀了你!”
柳若松不能否认。
近年来凌虚练功更勤,内力更深,剑术也更精,已是江湖公认的武当后起一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蓝蓝道:“可是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她笑了笑:“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十招之内就可以杀了他……”
柳若松的眼睛亮了。
蓝蓝道:“明天正午,我在城里的会仙楼等你,陪你一起去。”
柳若松道:“你为什么要在城里等我?”
蓝蓝道:“因为我要你用轿子来接我,我要让别人知道,我是被你用轿子接走的。”
这种要求绝不过分。
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人,总希望能够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用轿子去接她的。
这其中无疑还有更深的含意。
柳若松的心又在跳,跳得更炔,“我一定会准备一顶最大的轿子去接你,可是你……”
他看着蓝蓝脸上的面纱,“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让我看看你的脸呢?”
蓝蓝道:“明天你就会看见了。”
她又道:“明天你到会仙楼,就会看见一个身上穿着身湖水蓝的衣裙、头上戴着枚百鸟朝凤的珠花、脚上穿着双红绣鞋的女人。”
柳若松道:“那个女人就是你?”
蓝蓝道:“是的。”
十二月十五,晴。
正午时的阳光温暖如初春,柳若松站在阳光下,看着他的家丁们把一枚金珠装上轿顶,心里觉得很满意。
这顶轿子还是他十八年前迎娶秦可情时,特地情京城的名匠按照一品夫人的仪制做成的,经过一夜的整修后,现在又变得焕然一折。可是当时坐着这顶轿子来的人,现在却已永远看不见了。想到达点,柳若松心里虽然还是难免会觉得有点难受,幸好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也是个大日子,他绝不让任何事来影响他的心情。
他的家丁们都已换上崭新的狐皮短袄,腰上都系起了红得耀眼的红腰带,一个个看起来全都是喜气洋洋、精神百倍。
蓝蓝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在会仙楼等着他,他相信蓝蓝绝不会让他失望。
为他掌管马厩的老郭,已经将他那匹高大神骏的“千里雪”牵了出来,在新配的鞍辔上,还结着副鲜红的彩缎。
他一跃上马,身手依然矫健如少年。
他真是觉得愉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