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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财势与地位,昔日的长辈早已无法与他相抗衡,论身形与力量,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也根本无需惧怕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这些年只敢以恐吓信的方式威胁他。
面对面的时候,现在的他们在周衍川面前,其实并没有太多胜算。
要不是他顾念旧情一再忍让,光凭持续不断的骚扰,就足够让夫妻二人年年去派出所报道。
林晚放下手机,沉默了一阵才说:“可他们肯定没有好好跟你说话,而且你心里不会好受。别说自己习惯了,习惯不代表理应承受。”
“……嗯。”
周衍川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对他们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
“告诉他们再有下次我会报警,说我认识很好的律师,就算他们不用坐牢,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林晚皱了下眉,她几乎可以想像那对老人听见这些之后,会骂他什么。
仗势欺人、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周衍川靠着沙发,仰头看向天花板。
这幢洋房建成近百年,林晚搬来后重新修葺过一次,但依旧保留了原有的乌黑色木梁。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声将黑夜与木梁糅合到一起,连带着一身黑衣黑裤的周衍川,好像也在慢慢融入到昏暗里。
林晚想起进来时忘记开灯,她在逐渐黯淡的光线里望着他,隐约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周衍川几乎可以算作大获全胜,两位老人的谩骂在她的观念里,不过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宣泄而已,理应伤不到现在的他。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对别人的评价看得很淡。
巷子里的流浪猫跃下院墙,踩翻邻居家的几个花盆,一阵咣啷咣啷的嘈杂声响起,又伴随着邻居无可奈何的笑骂声消失。
周衍川闭上眼,缓声说:“我找到了堂哥的遗书。”
林晚神经一颤,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眼中满是错愕。
她是初三暑假结束后,才从附中老师那里得知周源晖自杀了。当时这事始终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加上周源晖并没有在房间里留下遗书,更让他的死因变得扑朔迷离。
哪怕林晚自己,也是在认识周衍川之后,才大致确信他是因为压力过大导致了抑郁。
这些年以来,周源晖的父母会把所有罪责全推给周衍川,也有这一层原因在。
或许是某种逃避的心理作祟,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又急切需要一个替罪羊来为儿子的死亡负责,周衍川便自然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但是现在,那封迟到多年的遗书,将一切真相尽数揭开。
周衍川仍旧闭着眼:“堂哥死后,我从伯父家搬走……你理解成被赶出去也行,反正当时很匆忙,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
“他们还给你留着?”林晚觉得不太可能。
事实上也的确不可能。
周衍川住过的卧室早就被清得一干二净,但他以前那间卧室比较小,有些放不下的、不太常用的东西就放在周源晖的卧室里。
儿子死后,夫妻两人始终将卧室保持着他离开那天的样子,从来没有动过。
周衍川的那些杂物,反倒阴差阳错地被留了下来。
他们这回是彻底闹翻,伯父伯母得知儿子的房间里还有他的东西,二话不说就叫他全部拿走,仿佛他用过的东西带着令人憎恨的病毒,会污染他们心中最后的净土。
周衍川久违地走进曾经熟悉的卧室,在书架最厚的那本侦探小说的书脊上,发现了一段摩斯电码。
他记得清楚,周源晖平时很喜欢研究这些,某年春节还拉着他们玩过以此为主题的桌游。
伯父伯母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但那天或许心情还不错,勉为其难地陪他们玩了一个通宵。
摩斯电码指向的物件,是放置在书架顶层的一架航母模型。
周衍川把模型取下来,打开扣得并不严实的底座,在里面发现了尘封多年的遗书。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看,而是选择把遗书拿了出去,然后返回卧室继续整理属于自己的东西。
几分钟后,客厅里爆发出仿佛野兽泣血的凄厉哭声。
周源晖把一切都写得清楚,他为何抑郁、为何崩溃、为何走上绝路,一字一句都将矛头对准了父母。遗书的第二页,他不知怀抱何种心情,用略带嘲讽的文字写下了人生最后的绝笔。
【我会把遗书藏起来,但不会太难找。如果有谁关心过我真正喜欢什么,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如果没有,那我选择离开就是最好的解脱,因为你们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不过我猜,发现它的人应该是衍川。
对不起啊,弟弟。】
想必会有人认为这种方式太过幼稚,竟然拿自己的生命跟父母赌气。
然而林晚听完之后,却只觉得整颗心脏都陷进了灌满悲哀的沼泽里。
她俯下身,双手捂住脸,消沉又失落地想,她明白周衍川为何那么难受了。
那些枪林弹雨早已无法让他痛苦。
只有温柔与善良才会。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林晚在自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忽然有些恼怒地想……
明明她是出来安慰周衍川的,怎么她倒先哭了起来。
完了,爱妃以后会小看她的。